鬼嫁_公子欢喜【完结+番外】(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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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哭、呐喊。而後在路人的怒骂声里,再度眼神涣散,慢腾腾地坐回原处,手中紧紧抓著一只破旧的拨làng鼓。

  傅长亭走到她跟前。

  许久,才见她木然地抬起脸来:「你抢走了我的孩子。」

  道者蹲下身,面对面,bī视著她不停躲闪的眼:「你的孩子叫什麽?」

  「文、从文。」

  「多大了?」

  「五岁。」

  「生辰是几时?」

  「五月初六巳时。」

  「巳时二刻?」

  「嗯。」

  一问一答,他问得低缓,女子睁著眼,怔怔望进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里,逐渐地,攥著拨làng鼓的手放松了。

  傅长亭双目平视,牢牢锁住她的眼,小心翼翼地伸过手,从她手中将拨làng鼓抽出:「这是从文的?」

  「嗯。」

  「他喜欢这个?」

  「天天带在身边,都不肯放下。」

  指尖在满是尘土的鼓面上寥寥点画两笔,而後再以两指指腹慢慢抚过。傅长亭脸色一冷,抬起手,借著夕阳的余晖细细观察,指尖上分明沾著几滴小小的水珠。万物有灵,魂魄可以栖息於物,死物之上同样留有原主的气息。循著这气息可以知道那孩子如今的下落:「带走从文的风刮向哪儿?」

  「是……北边。」

  北边,水气丰盈的地方……

  轻柔地把拨làng鼓又送回她手里,傅长亭别开眼,直起身,继续他的归程。

  客栈早早打烊了。

  「兵荒马乱的年头,谁还有心到处乱走?听说,鲁靖王的军队又打去钰城了。唉……迦南王刚攻下了澄州,琅琊王的大军也快开到dòng庭。打仗也就罢了,怎麽打著打著,连人都会不见?道长你听说了吗,外头又有人家丢孩子了。这回是娘俩一起不见的,还有两个没出阁的姑娘。唉……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哟?」老掌柜念念叨叨地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中端著特意为他留的饭菜。

  托了秦兰溪的福,爱说爱笑的王侯到哪儿都招人喜欢,连带著赫连锋和傅长亭也沾了光。看他近来晚归,老掌柜总会提前为他留一份素斋,搁在蒸笼里,保证他回来时,立刻就能热腾腾地端上桌。

  「忙活是好事,可也别饿坏肚子。出家人游走四方,更要当心身体。缺医少药的,万一有个头疼脑热可就有得受了。」听见店堂里的声响,女掌柜也跟著从後厨里出来,忧心忡忡地叮咛。

  「劳二老挂念。」傅长亭一揖到底郑重谢过。

  两位老人赶忙摆手,连道受不起。笑呵呵地,又赶紧奔回厨房,说要给道者再加一个菜。

  傅长亭心中不经意跳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下一次,想把杂货铺里那只鬼也带来尝尝女掌柜煮的素斋,让他坐在二老身边,听听两位老人家的唠叨,看看他们脸上慈霭的笑容。不为别的,单只为这一份关怀。

  不过,那只鬼一定不会答应。傅长亭笃定。

  後院里的海棠花开得繁盛,明明早已过了花期,层层叠叠的大朵花朵却还源源不断地从绿叶丛里绽出,满满一树嫣粉快要将整个枝头淹没。

  傅长亭抬头看了看树上的花,而後将目光转上院中央的赫连锋。赫连锋正慢条斯理地擦拭著他的长刀,脚下横七竖八躺著几具尸体。

  「鲁靖王?」傅长亭开口问道。

  赫连锋点头:「警告我们,要我们赶紧离开。」

  毫不意外行踪会被发现,来到曲江城已有半月,倘或鲁靖王再无动作,反而是件奇事。这也刚好证明,曲江城里确实有鲁靖王不愿意让他们知道的事。

  道者随意地往地上扫了一眼,穿著夜行衣的刺客,一律以黑巾覆面,只有一双带著凶光的眼兀自圆睁著,里头有还未散去的杀气。只是寻常杀手,而不是妖异:「王爷呢?」

  「还在睡,别吵醒他。」赫连锋的声调一贯低沈。手腕轻轻翻转,被擦拭得雪亮的细长刀身蓦地一道银光闪过,清晰地映照出他幽黑深邃的眼瞳,「明天一早我会带他回琅琊。」

  前方战事胶著,鲁靖王如今一心要取钰城,琅琊军一旦过了dòng庭,双方势必会在锦州境内有一场恶战。若胜则得偿所愿问鼎天下,若败则前後两代数载心血付诸东流,大战当前,身为主帅的秦兰溪与赫连锋必要亲临前线。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要事亟待解决……

  「你的事调查得如何?」抛开手中擦拭血迹的布条,赫连锋转身看向傅长亭,「自今年开chūn起,鲁军一路南下鲁军所经之战,皆战无不胜。且都胜得诡异。」

  世人言之凿凿,每到鲁军山穷水尽之时,战场上总有yīn云蔽日,刹那间风沙狂卷暗无天日。一片混沌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只听闻声声凄厉的痛呼,惨叫声撕心裂肺。黑雾过处,尸横遍野,人畜俱亡。

  也是从那时起,人口遗失之说盛嚣尘上。

  跨前两步,傅长亭恭肃回道:「十之八九。」

  闻言,赫连锋皱眉:「果真是血阵?」

  「摄其心,锁其魂,bī其怒,取其怨。以怨为器,可夺众生。」海棠花的花瓣沾上了道者的鞋尖,道者的视线随之落下,看著地上被花瓣覆盖的血渍。

  那蔽日的黑雾便是怨恨。「怨」之一字在於心,心不平,则怨气横生。

  赫连锋忍不住双眉紧锁:「你说,鲁靖王与天机子以血阵聚集怨气,而後用以杀人?」

  傅长亭摇头:「是以血阵养怨气。」单靠聚集,凝聚不成那麽qiáng烈的气息。

  「如何养?」话一出口,赫连锋的表qíng瞬间凝固,「那些失踪的人……」

  道者眉宇间冰雪飞霜,不见半点动摇:「以杀生怨,又以怨生杀。」

  赫连锋眼中隐隐透著一丝复杂:「世间果然有如此邪恶之法?」

  夏风清凉,落英缤纷,纷纷扬扬的花雨在道者眼前飘下,在他脸上投出几许yīn影:「终南禁术。」

  依终南律,偷习禁术者以欺师灭祖论,杀无赦。若有逃逸者,无论天涯海角,必万里缉拿,除之後快。

  赫连锋长吁一口气,「呛啷──」一声,将长刀归鞘:「破阵需要多久?」

  「短则半月,长则数年。」

  「这麽久?」

  「有些事,贫道需再做确定。」直慡坦诚的道者第一次语带迟疑。

  「什麽事?」

  「同党。」

  血阵所在之处理应怨气冲天,而曲江城内却只有似有若无的一股淡淡死气。这些天,更是连死气都不再有。显然是有心人在设法遮掩。以鲁军的战报看,血阵内的祭品已然十分可观,如此庞大的阵势与qiáng烈的怨气,更需要有人在近处时时看顾,以免万一。而那个人……是同党无疑。

  双目微闭,赫连锋抱著长刀沈思:「我给你十天。」

  傅长亭垂首:「是。」

  地上的血腥气久久不散,赫连锋从衣襟中取出一只小瓶,拉开瓶口,小心地在尸身上撒了些许粉末。一阵青烟升起,黑色的夜行衣瞬间消融,尸体迅速蜷缩下陷,不过眨眼功夫,地上只留下巴掌大的一滩白色粉末。风乍起,旋即被卷向天边。

  人命便是如此,任你说得语重心长痛心疾首,如何如何重於泰山,如何如何至珍至贵,不过只是一阵青烟。一句话,一个传说,一个罪名,就能白骨堆山血流成河。仅仅只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屠戮就成了正义。

  「他看不得这个。」回过神,赫连锋对傅长亭解释道。

  这个他指的的是秦兰溪。此刻,他在房中沈睡著。

  处理完地上的痕迹,赫连锋抬脚走上石阶,来到秦兰溪的房外,倚著房门席地坐下:「别告诉他。」

  「嗯。」

  他幽邃深沈的眼中依稀泛起一丝柔qíng:「这两天难得他睡得沈。」

  傅长亭看得分明。打算回房的道者看著护卫在秦兰溪房前的他,心中的话不禁脱口而出:「他说,除了你,他一无所有。」

  「……」赫连锋的眼中写著诧异,他突然低下头,用力抓著手中长刀,指关节隐隐泛白,「那是因为他从来都不曾一无所有过。」

  「真正一无所有的人,不会只在乎唯一,他们要的是所有。」望著傅长亭离去的背影,赫连锋静静说道,耳边是秦兰溪绵长的呼吸声。

  他睡得酣甜,无忧无虑,对房外的一切一无所知。

  杏仁从城西果农那儿买回一只大西瓜:「才两个铜板。」jīng明的兔子洋洋得意。

  山楂抱起西瓜,用竹篮盛著,拴上长绳,沈进隔壁人家的水井里。到了夜晚,月亮升起来,再取出来。瓜皮翠绿,触手冰凉。狸猫馋得口水滴答,赶不及回房里取刀,甩开膀子直接就用两手把瓜掰成两半。

  「!──」一声,瓜汁四溅,淋了一头一脸。山楂舔著嘴角,傻乎乎地笑:「甜的。」

  韩觇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杏仁走过去,把山楂推开。手起刀落,把被狸猫掰得大小不一的瓜块工工整整切成小块,放进雪白的盘子里,屁颠屁颠地跑来银杏树下献给韩觇:「主人,别chuī了。吃西瓜,甜著呐。」

  那头的山楂重重地哼了一声。它充耳不闻,一径把盘子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等著韩觇。

  杂货铺後的小院里,呜呜咽咽的箫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沙沙」的叶声和兔子与狸猫的斗嘴声。

  西瓜脆甜慡口,阑夜凉风习习。夜空里,几只萤火虫悠悠地飞过,长尾的蜻蜓落在石桌上,糙丛中的蟋蟀鸣叫得响亮。

  「这才是神仙日子呀……」仰身躺倒在地上,山楂显出原形,摸著肚皮感歎。

  「没出息,才一只西瓜就让你……呃……得瑟成这样。」山楂打著饱嗝,抬脚踢踢地上这堆肥ròu,「快起来帮著收拾,成天尽知道吃。」

  「哟呵,瘦兔子又嫌你嘴边的门牙碍事了吧,居然管起本大爷来了。」

  「去!你是大爷?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谁家的大爷是秃著脑门的?」

  「你你你……看我不拔了你的大门牙!」

  「来呀来呀……先让兔爷我剃了你脑袋上的杂毛。」

  说著说著就吵起来,双双显出原形,搂在一起打作一团。吵吵嚷嚷的声音盖住了银杏树上的叶声,吓走了树下的蜻蜓。

  韩觇放下酒盅:「再吵就把你们送去给离姬进补。」

  两只妖怪顿时没了声。摸摸鼻子,乖乖散开,捡起丢了一地的瓜皮,轻手轻脚地退回铺子里。

  小院中又只剩下韩觇一人,头顶「沙沙」的叶声不绝於耳。韩觇慢慢回过头,目视前方,笔直地看向角落处的暗影:「师兄,师弟在此恭候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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