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来吧,你妈妈呢?”岑眠让开身子让夏杨进来了,关了门,引着小孩去了客厅,三花小母猫像是要和岑眠寸步不离地从厨房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小孩对面的桌上,蓝眼睛懒懒地盯着他。
夏杨像是被吓到一样,抱着那盒子缩在沙发上,低着头说:“妈妈去医院了。”
岑眠忍着手疼倒饮料的动作顿了顿,想起昨晚看到的那只寄生shòu,不知道该不该说,又该怎么说。把橙汁递给小孩,摸摸他脑袋,说:“你知道妈妈生了什么病吗?”
“哥哥,能不能,能不能让她离我远点,我怕。”夏杨抱着橙汁,看着三花小母猫,又像被吓到一样,埋下头不敢再看。
“乖,猫猫,先回房间玩会,除了那间,你都能去。”岑眠僵直手指摸摸猫脑袋,三花小母猫用一种“你这头蠢龙老娘没眼看了”的眼神睨了他一眼,屁股对着岑眠,真的走了。
看到夏杨不再害怕,岑眠才犹豫地问他:“你妈妈,有试过去灵医院看看吗?”
“哥哥,你不用这么纠结的,我知道妈妈体内的是虿鬼。”夏杨抬起头,墨黑的眼睛看着岑眠。
岑眠被那个笃定的眼神吓了一跳,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能分辨出虿鬼,是谁教他的?还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不,眼前明明只是个人类小孩子啊。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岑眠坐在小孩隔壁,夏杨的年纪和他的担当对比起来,让岑眠心里一软。
“这是我哥哥死之前告诉我的,他说他的上司因为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事qíng,要害他和我妈妈,要我保护好妈妈,可是我却没有做好。”夏杨低下头,长长的睫毛渐渐湿漉漉的。
岑眠努力地伸了一下手,“咔”的一声疼得不行,还是吃力地像是刚才抚慰猫咪一样给小孩顺着后脑勺的毛发,手下的体温很低,然而小孩的颤抖让岑眠心软,不疑有他。
“你哥哥的案子有上报吗?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个上司迫害你妈妈呀。”想起昨天所见,岑眠抖了一下,虿鬼可是连实验考试都禁止使用的,而今居然被放入人类体内,此人有此能力,却用来行这么残忍的事,怎样的人才会这么做啊。
“上报了,就是因为上报了,孟局长亲自禁制灵医院收治妈妈,他还把哥哥的案子压下来了。”夏杨啜泣着说,不知道想起了谁,眼睛里除了一瞬而过的狠戾,真真切切地盈满了悲哀。
……孟涂。岑眠想起在灵医院见面时的场景,以及此人作风,背后爬起一片jī皮疙瘩。只是灵医院竟然就此妥协于孟涂的请求,这让岑眠头一次怀疑起自己要当灵医的志向。
脑海了浮现昨晚看到的那份「特殊人口管理局重江区分处处长夏飞失踪案」,岑眠不禁问:“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夏飞。”说出这个名字似乎让小孩十分痛苦,泪汪汪的眼睛里,眼泪像是一下碎掉一样崩溃下来。
“……他,不是失踪了吗?你怎么会说“死前”呢?”岑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孩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安抚着哭得抽搐的小孩。
“失踪,只是孟局长的说法而已。”夏杨埋进岑眠的胸膛,身上安抚他的手动作因为疼痛僵硬,可是这个怀抱给他的气息是那么温柔,就像……就像夏飞,小孩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能动摇,不然就没有人救妈妈了。
……的确,说是失踪了就可以有借口不去查,过了期限就能淡出视野,随便孟涂怎么处置。就跟那些失踪的大妖们一样。
“对不起,眠哥哥。”夏杨闷闷的、带着抽噎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岑眠摸摸他的脑袋,小声说:“不要紧,衣服我再洗就好啦,你想哭就哭吧。”能哭,是件好事。
“……对不起,我骗了你。”夏杨从他怀里起来,细致的小脸哭得一塌糊涂,眼睛却看着笑得gān净的岑眠,显现了一瞬本体,嘴里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在这个孩子死了之后附身的风狸。”
……看出来了。想起眼前人低于活人体温的触感,脑袋上异于常人的棕色头发,引人注目的长眉,都不是错觉。只是风狸以羞涩著称,岑眠一直都颇有好感。再者,眼前的风狸让他害怕不起来,一只随风而生、爱好自由的shòu,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附身于妇人死去的孩子身上,作为她的儿子照顾她,担心她。
一开始只会一通害怕妖shòu的岑眠,终于也学会冷静下来,甚至有了妖shòu行事有善恶之分的观念,想去聆听他们的心声。
岑眠拿了纸巾,小心地给他擦眼泪,小孩可怜地挂心家人的样子总让他想起刚被捡到的自己,把尾巴放出来摇摇,放软了声音说:“如果只是因为这个,你没必要道歉,我不也骗了你吗。”
夏杨看到那根尾巴,眼里划过一丝喜悦的色彩,听到岑眠的话,又垂下眼睛,不,他不能心软,咬了咬牙,剖开了自己最深的秘密:“……我对夏飞,也不仅仅只是弟弟对哥哥的感qíng。”
看到岑眠怔愣了一瞬的表qíng,夏杨想起自己所见的贺少钰和眼前人的互动,又想起夏飞,心脏疼了一下,尽管他要说的话是要抓住岑眠的同理心,可是这份感qíng,从来都是真的。
紫砂锅“呜呜”地叫着,满室飘着老火糖的味道,小小的孩子把大盒子抱得紧紧的,眼睛有些无神地放空,眼底却是真切的触痛:“我是上个月偷偷到梧桐山玩的,结果被重江区特殊人口管理分处的人抓住了,他们把我放进了聚魂灯里,准备拿去给孟涂秘密处理掉。”
……所以,那些消失的大妖,绝不是偶然失踪,是被孟涂处理了吗。想起洛子琛聚魂灯里的刀劳鬼,岑眠心脏抽了一下,某种意义上,是他透露了预言,没有去帮他过界,才让他被洛子琛抓住的。洛子琛,会引导这只刀劳鬼过界吗,亦或,最后刀劳鬼还是落到了孟涂手里了呢。
看着岑眠的脸色,夏杨抱紧了那个盒子,小手亲昵地摸摸,才解开锁扣,里面赫然是一顶聚魂灯。
“这是?聚魂灯……”岑眠看着盒子里闪烁着荧光的青铜灯,可以看出,那魂体已经被困在里头很久了,久到几乎要烟消云散。
“对,夏飞就是专门管理这个的。是他把我从聚魂灯里放了出来,回去的时候不小心进了梧桐山区的禁制,接着孟涂就开始要毁尸灭迹一样处处迫害他,先是从他弟弟下手,现在因为接了他临终前的电话,妈妈也不能幸免。”夏杨有些咬牙地说,看着那盏灯脆弱的光,垂下眼睛,小手软软地抚触着,像是拥抱qíng人一样。
“所以,你就进入了他弟弟的……”岑眠看着眼前比卷哥还小的孩子,不去说夏飞发现了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孟涂是怎么下得去手的。甚至因为一个无意的电话,还要把活着的亲人赶尽杀绝。
“嗯,然后他就出事了,我找了他七天,最后才在梧桐山找到了他的尸身。”夏杨低着头,眼睛一刻没有离开那盏灯,痴缠的视线一点不似作假。
……梧桐山,又是梧桐山。那山不只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山群,就在流水别墅背后,因漫山遍野的梧桐树得名。也因此吸引了许多有灵之物,据说以前的岑家宗宅就在山中。
“这盏灯里,是夏飞?”岑眠眼睁睁地看着那脆弱的魂体。
“嗯,他在说话……”夏杨牵过岑眠的手,岑眠一贴上那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青铜,便忍不住打了个抖,他听到了,那个微弱的男声――
“傻孩子,放我走吧。”
……一听就是个很温柔的人,难怪风狸会为了一个把他当做弟弟的人类,放弃自由,把自己禁锢在一具人类小孩的尸身里,还要照顾他的母亲。
只是,岑眠受不住那魂体的寒冻,手缩回来,担忧地说:“他是人类,还被困于聚魂灯中,若是无法轮回,就要真的魂飞魄散了。”
“他有心事未了,如果就这么放走他,他会成为地缚灵的。”夏杨丝毫不为那要灼伤魂体的寒冻所慑,依恋地把聚魂灯抱起来,放进盒子里锁好。
岑眠看得鼻子一酸,不忍心再去看他,浓郁的老火汤香气弥散,像是人们泛huáng却美好的回忆,一点一点地飘散在空气里,温馨的气味在此刻只令人心酸。
“是什么心事,说不定我能帮忙呢。”基本猜到的岑眠哑着声音,语调轻缓却没有颤抖,努力压下要去面对妖shòu的畏惧。
“可是,送走那只虿鬼,很危险。”本来只是套路里要客套的话,夏杨看着岑眠投来的眼神,不知怎么退缩了,不,不行,他不能让妈妈死去,他不能让那个温柔的人在死后还成为地缚灵被折磨。
“你请我帮忙,我也请你帮忙啊。”岑眠蹲下。身子,揉揉小孩的脑袋瓜,心里剩下的那点恐惧在小孩低头的瞬间消失,实在不行,还有大腿啊。
“我有什么能帮你?”夏杨不解地抬头,肿得跟桃子似的眼睛看着他。
岑眠漾出一个笑,晃晃依旧疼痛的双手,模样滑稽:“帮我做饭。”
* * *
送走了夏杨,日已低垂,那锅老火汤也熬得差不多了,岑眠尾巴卷着汤勺试着味道,满意地眯起眼睛。
舔着玻璃瓶的老北京风味酸奶,绵软的味道腻在舌尖,腿上摊开着厚厚的灵医学,旁边趴着懒洋洋的三花小母猫,等待着低垂夕阳慢慢从窗外爬过,锅里保温的老火汤香气四溢。
任何壮丽风景都比不上此刻,岑眠尾巴翻着书页,在家里等待大腿回来次晚饭的心qíng被暧昧的夕阳酝酿,变质出一种一屋两人三餐四季的错觉。
……啊啊啊啊啊啊!他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啊!岑眠竖起尾巴狂抽自己脑袋,脑门都红了一片,才消停了,安安静静地看起书。
目睹全过程的三花小母猫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啊,现在的年轻妖发qíng期真早啊,辣得朕眼睛疼。
* * *
不知被什么事牵绊,贺少钰今晚居然没在饭点回来,岑眠gān脆照例把十盏橘子灯都点着,拿了衣服洗了个澡。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还是橘子灯真的有效,岑眠洗完出来,正在房间穿着裤子,外面贺少钰不耐烦的声音好巧不巧地就响起了。
“喂!蠢龙,开门!”
“等一下嗷!我在穿裤子!”岑眠用尽吃奶的力气喊回去,焦急又费劲地系好裤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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