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要回去,只有在凡间,有不死之糙,她和哥哥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永远沉睡又怎么啦。
“……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咳咳,‘合体’啊。我手工不好……”岑眠讷讷地回答,实在无法想象怎么把两半“人”合在一起,怎么想都是师兄的活啊,而且他连不死糙都用了。
“你的脑袋到底装了啥!”蒙世仙踮起脚尖,摸摸岑眠的脑袋,好像真的想研究出个所以然来,好一会才一把将那双腿塞进岑眠怀里,“拿着,你把这个带走,我和哥哥自然就在一起了。都怪这破玩意,哼,本姑娘忍了这么多年,可算忍到你来了。”
……怎么说得一直在等着自己一样。岑眠一肚子疑惑没解决,关于那个小孩到底是谁还活着吗还没有问,便在手里那双“腿”的威压下,渐渐失去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个冷不丁来一句、却每说必激起波澜的青湍――
“好孩子,第一步算是完成了。”
……说清楚啊呜呜呜!第一步是什么鬼,收集完尸体的意思吗!然后呢!怎么听起来后面还有好多啊呜!
……可以拒绝吗。
* * *
“喂!”贺少钰不耐烦的声音。
岑眠睁开眼,古旧的天花板,上面还有即将滴下却被凝固的水,还是那个房间,地上的锁链和灰屑全部消失了,蒋老爷子也不见了。
贺少钰正在自己身边擦着古刀,看见自己醒了皱起的眉宇松开了一些。洛子琛坐在远处,面具下半垂的眼睛还在关注着自己,孟涂已经和贺少清在门口为了那双“腿”官腔起来了。
……“腿”?!岑眠刷地坐起来,顾不得身子一阵酸软,四下搜寻蒙世仙和蒙世勋的踪影。
“别找了,早走了。”贺少钰甩过来一张字条,上面是蒙世仙秀气的瘦金体――
「我喜欢你的名字,沉眠,我就要和哥哥一起沉眠!谁也不要来打扰我们!(么么哒,唔,这个是这么写的吧)」
……是平舌不是卷舌啊呜!小姐姐的中文是在川渝学的吗。岑眠拿着那张纸,嘴角终于小小地露出一个笑,就为了这个,他的坚持值了。
反复摩挲几遍,岑眠不舍地把纸凑近贺少钰身边的火纹,蹭地一下子纸条就焚尽了。
“傻样。”啧,也不知道是图什么,看着岑眠脸蛋被血污得跟花猫似的,却还笑得出来,贺少钰弹弹他的脑门。
外面的孟涂看了一眼室内之景,今日之行不虚,至少他确认了灵主了。
之前看到岑眠他就猜测其与青湍的关系,后来还为洛子琛屡次预言迷惑、加之青湍一直不显示力量。只是,早已定下的命途,不是洛子琛想藏就能藏起来的。灵医院测试他错过了,今日可没有。所有的肢体都显现了,青湍也就彻底觉醒了。
孟涂再没有看里头洛子琛这颗弃子,想通了这点,才嘴角微笑地放过贺少清,走了。迟早这双“腿”也会落到他手上,不急于一时。
贺少清看着孟涂离开的背影,长眸眯起,把手上的那双“腿”装入特制的证物袋,折回去看着室内的三人,扬扬手里的N石:“楼上法阵见,你们赶紧哦,瑞疾大忙人还在阵那头等着。”
“好。”岑眠乖巧地冲贺少清点点头,身上脏兮兮的,还被蒙世勋抓出很多淤痕,蒙世仙的纸条却足够他开心。
站起来,正要跟着贺少钰走出房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传来,岑眠才想起屋里还有洛子琛――
那人倚着墙坐着,白色的灵主衣袍沾满了血污,脸上却依旧清贵,面具遮住了上半脸,露出的焦糖色眼眸里看不清qíng绪,只是视线淡淡地落在岑眠身上。
……要带他一块走吗。岑眠的心脏莫名地抽痛了一下,不是同qíng,而是从血脉之中冒出来的错觉,一种他丢下洛子琛会内疚终生的错觉。可是,之前那些让他难过的画面又一帧帧涌上来,警告他这个人做过的事qíng。
“啧,想去就去。”贺少钰不慡地睨着犹豫的岑眠,看到洛子琛的视线因为自己落在岑眠腰间的手而锐利了一瞬,愣是紧了紧才松开。
岑眠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贺少钰的神色,虽然拧着眉,却不似生气,才咬了下唇,小跑过去,在洛子琛面前蹲下。身子,把手里的N石使劲捏开一半,摊开手递给他,qíng绪复杂地小声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吗?”
洛子琛焦糖色的眼睛一直淡淡地看着他,此时垂下眼眸,视线落在那只托着石头的手上,眼里划过一瞬刻骨的qíng绪,最终还是拿了那半颗N石。眼睛再睁开时,看着岑眠的视线却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疏离。
岑眠侧头疑惑地看着他,只看见洛子琛倚着墙站起来,身子如松直立,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贺少钰,从来抿直的唇线弯起一个淡笑,嘴里却吐出了让岑眠瞬间觉得六月飞霜的话语――
“不知道凤主还记不记得在下。”
岑眠的视线紧紧黏在洛子琛松开的领口,修长的脖颈渐渐透露出低下的龙鳞,属于逆鳞的位置齐根而断,最刺眼的,是旁边那个闪着火光的烙印――
仿佛长在魂体中一般,振翅yù飞的凤羽标志。
……凤印。贺少钰会给凤印,又是龙族的人,还有谁呢。岑眠怔愣地看着,从没觉得火光是这么刺眼。
「“都是生命共享啊、永不错认啊之类的辣jī标记啦,只有羽族才流行这种鬼东西。”」
卷哥的话回dàng在脑海,加上刚才贺少清灯下的黑色蛟龙,岑眠的眼圈蓦地红了,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仿佛在绝望的侵蚀下渐渐坍塌般。
洛子琛淡漠的眼神落在岑眠身上一瞬,似乎下了什么决心,矫健的身躯翻上身后的窗户,深深地看了贺少钰一眼,才消失在窗台。
“你先回去。”瞬时追上来的贺少钰面色yīn沉,迟疑了片刻,只来得及揉揉岑眠的脑袋,便跟着追上去了。
……这次是真的没有可能了。他真傻,刚才听到那个小孩子熟悉的声音,还猜测有没有一点点可能和自己有关。现在想想,洛子琛的语音和自己也没什么差,只是语调和气场的差别罢了。
……嗯,比自己qiáng多了。岑眠从没有一刻感觉到如此挫败。
本来以为人生好不容易爬上了新台阶,只一个小小的发现,又再次掉进了比以前更深的深渊,摔得粉身碎骨地疼。
三十六 追溯流光
太阳早就下了山,岑眠孤零零地走在来路上,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该去哪,只是这么埋着头走着,身上还是染了血污的短袖,夏夜晚风一chuī,凉到心底。
他用石头回到酒吧雅间的时候有看到贺少清,却趁着人不注意偷偷溜走了。
……他不敢见到任何一个熟悉的人。讽刺的感觉让他像个小丑,傻傻地肖想着不切实际的事qíng,看,被打脸了吧。像小孩子踮起脚尖努力地去够那块巧克力,好不容易够着了,却发现包装纸里空空如也,心心念念的巧克力早就被吃了。
眼圈通红,鼻根酸涩,可是岑眠脸上除了脏污的血痕,没有一滴眼泪,从理想到现实落差太大,摔得太疼,像是把他感知qíng绪的能力都剥夺了。
走过进山时路过的那些狂欢的妖shòu和人群,在千奇百怪的人们对比下,他的装束反而显得正常。
“嘿,试试我们的新品啤酒啊!新开张免费哦!”兔女郎给过路的人捧着那盘子上一罐罐啤酒,岑眠低头走着,路过的时候头也没抬,只是失魂落魄地随手拿了一罐,扔下自己的钱包,继续低头走着。
“喂!小家伙!免费啊!诶……”兔女郎看着那个在夜色里单薄的身影,弓着的背让他看起来更落寞了,叫了好几声,岑眠却像是没听到一样走远。
“嗝!管他gān嘛!来来,继续喝,来陪我们啊!”喝醉的妖shòu们纷纷涌来,拉走了美丽的兔女郎。
“真是奇怪的人啊……”兔女郎不解地看着,还是走了。
“切,奇怪什么,流làng汉满大街都是啦!”
……
“流làng汉”岑眠木讷地走着,仿若未闻,地上的路渐渐变成了青砖路,身边已经是一个规模不大的小镇。路上人不多,有几家小店营业着,时不时有一两双住在附近的qíng侣饭后散步,偶尔有飞车党在轰鸣引擎从他身边经过,带起楼上居民的骂声。
……现在是在互诉衷qíng了呢,还是已经带回家了呢。他以为他真的能不在意贺少钰对龙族故人的感qíng,然而看到贺少钰追出去那一刻,他才发现他做不到。
岑眠想起早上那块玉牌的照片,忽然眼眶一酸,软了腿一屁股坐在路边,也不管地上多脏、有没有玻璃,手指使劲拽着啤酒的拉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愣是没开,手上一软,gān脆不顾划伤手,发狠地一拉――
“啪嗒――”一声,拉环断了。
……既然要去追龙族故人,那为什么还要亲他。他心里真切地想以这样的脆弱之躯去保护贺少钰,可是如果这样让对方烦恼,似乎就只是他一厢qíng愿地在给贺少钰徒添负担。
看着那个光秃秃的啤酒罐,岑眠咬起嘴巴,用力地一摔,啤酒罐只被甩出一米多,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一碾,呲呲地冒着泡泡。
忽然像是被抽走全身力气,岑眠刚才使劲的手垂下来,玉白的手指上还留着被拉环勒出来的淤紫,手机长长地震动了一下,没电了。
偶尔路过的三两居民对他议论纷纷,岑眠却没有感觉,抱着膝盖坐着,头颅无力地埋进膝弯,夜风像是彻底地把他chuī透了。
波折一波又一波,自从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在漆黑荒芜的湖区醒来,失去记忆,被疑为灭族凶手,被剥夺种种权利;沉冤十年,人人敬而远之,生而为人,却是个萎缩的“人”。
尽管如此,他用尽各种卑微的姿态,还是活过来了。再苦再累再想一闭眼再也不用理会,他心里还是想要成为一个独立的、不依赖不放弃的个体。直到遇到贺少钰,让他重新有了勇气,再去磕磕碰碰,想要实现这样的姿态,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可是刚才那一幕,却引燃了埋伏已久的隐忧。一直以来磕磕碰碰摔的跤、受的伤,似乎一瞬间什么意义都没有了。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接受的,不过是回到原点而已。可是当贺少钰追出去那一刻,忽然之间就一点盼头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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