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石碑笑了一笑道:“自从叶天士发现断死的真谛以后,断死师们便严格按照‘断死之道,一病一境’的原则,一面在中医诊断上下苦功夫,一面钻研风水、五行等涉及环境和qíng境的典籍,果然发现断死的jīng准度比从前提高了许多。不过,断死师这个职业有个古怪的规律,越到末世、乱世越能蔚然成风,赶上当今这种盛世,却往往无人问津……所以尽管叶天士制订出了‘行业标准’,但很长一段时间却只在他居住的苏州那一带私下传授,直到太平天国以后,断死师这个职业才真正由南到北地扩散开来,到辛亥革命时,出现了张其锽这样一位在历史上享有盛名的断死师。张其锽在湖南当过县长、军事厅厅长,辛亥革命后还当过一任广西省省长,jīng研断死之术。最负盛名的一次断死,是他和把兄弟吴佩孚在饭后闲聊中做出的,他说吴佩孚恐怕会死于己卯年,终年六十六岁,而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断定自己会死于丁卯年,终年五十一岁。要知道,‘明于知人,暗于知己’是天下断死师的通病,即便是李虚中、叶天士这样的断死师,也从来没有准确地预测出自己的大限,而张其锽不仅预测了,还预测得十分准确。”
“1927年恰恰是丁卯年,五十一岁的张其锽每天忐忑不安的,尽管知道自己寿数将尽,但谁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啊。”段石碑说,“当时他已经当上吴佩孚的秘书长,吴佩孚还直安慰他,说老弟你的身体没有疾病,又生活在我的中军大营里,好端端的谁能要你xing命啊?可是这话说了没多久,北伐军和奉系的夹击就打得吴佩孚溃不成军。吴佩孚是个讲义气的人,危急时刻专门拨了一个排的兵力,作为张其锽的卫队,送他回广西老家避难,谁知路过湖北樊城的时候,遭到土匪的突袭,张其锽身中数枪,奄奄一息,挣扎着对他的弟子们说:今后招收徒弟,千万不要招和警察相关的人,否则这个人一定会成为我们断死师的劫数……说完就死了。”
“啊?”huáng静风听不大懂,“为什么不能招和警察相关的人呢?”
“张其锽的弟子们当时和你一样的困惑,他们将老师收敛埋葬之后,就辗转去了上海,在那一带开馆授徒,希望能将老师的事业发扬光大。”段石碑说,“他们严格遵循老师的遗训,绝对不招收当过警察的人为徒,甚至连警察的亲属也不行——cha一句,吴佩孚确实是己卯年死于日本医生之手,终年六十六岁——尽管弟子们小心谨慎,但事实证明,老师去世前的担忧绝对不是多余的:一个虽然不是警察,但后来从事的职业和警方密切相关的少年,后来成为断死师这一职业的掘墓人!”
话音未落,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也许是门板太薄的缘故,那声音震得整个房间都在轻轻地摇晃。
刹那间,段石碑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盯住huáng静风问:“你约了什么人吗?”
“没有啊……”huáng静风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走到门口。
段石碑拿起那本白话版的《huáng帝内经》,打开,摊在腿上,低下头,将身子侧向窗户的方向。
huáng静风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三个警察。
第06章 很长的一根骨头
凡验被杀死人,经日尸首坏、蛆虫咂食、只存骸骨者,原被伤痕,血粘骨上,有gān黑血为证。若无伤骨损,其骨上有破损如头发露痕,又如瓦器guī裂,沉淹损路,为验。
——《洗冤录·卷之三(论沿身骨脉及要害去处)》借着室内散发出的微弱光线,可以看清: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矮胖子,正是派出所所长马笑中。另外两个一左一右跟护法金刚似的站在他身后的,是他的下属,年轻一点的叫丰奇,年龄大一点的叫田跃进。
huáng静风认识田跃进,他去年冬天把暂住证丢了,去派出所补办时,这个民警给他端了杯暖烘烘的热茶。
现在他们来自己家里做什么?
看见huáng静风一脑门子问号,马笑中笑嘻嘻地说:“我是咱们这片儿派出所的所长,来这儿是想挨家挨户了解一下,最近我们开展‘抓警风建设,促警务便民’的活动,你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和建议?”
huáng静风说:“没有意见,挺好的。”
“成,有啥问题欢迎随时到所里向我反映。”马笑中说完,刚要带着下属去敲下一家的门,余光突然一疼。
仿佛一只猎犬相隔百米也能嗅到猎物的气味,从警多年早就形成了一种对案qíng、嫌疑人敏锐的第六感。屋子里面,一种异样的qíng形或气氛,刺痛了马笑中最警觉的那根神经。他定睛望去,只见一个人斜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膝盖上摊开一本很厚的书,似乎正在专心致志地阅读。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那么反常。
“他是谁?”马笑中用手一指,口吻在一瞬间变得异常凌厉。
“朋友,来我这里玩儿。”huáng静风说。
“朋友?”马笑中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走进屋里进一步查问,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一接听,话筒里传来郭小芬的声音:“老马,你在哪儿?”
“地球。”马笑中严肃地说。
“你别跟我胡扯,我有要紧事找你!”郭小芬说。
听她的口气,十分焦急,看来真有火上房的事qíng,马笑中赶紧问:“怎么了?出什么事qíng了?”
“电话里不方便说。”郭小芬突然压低了声音,“这样,你赶紧到蕾蓉的法医研究中心去,咱们在那里碰面,不要带其他人。”
马笑中挂断电话,又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那个人还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看书,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有警察想闯入似的。
可疑程度下降了?
算了,回头再说吧。马笑中这么想着,心有不甘地带着两个下属,从地下一层上到楼外面,叮嘱他们道:“我有事要单独走一趟,你们等会儿直接回所里吧。”
“是!”丰奇和田跃进答应道。
马笑中开着那辆老旧的普桑,一路往蕾蓉法医研究中心而去。以前因为办案的缘故,他来过两次,所以路还算熟,很快就到了。把车往院子里一停,下了车,进了楼,刚想直接上二楼,却在台阶前停住了脚步。他知道蕾蓉“规矩大”,对研究中心的管理十分严格,工作时间不一定能会客,再说郭小芬还没有到,即便是找了蕾蓉也无话可说,便倒退了几步,在一楼大厅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等着郭小芬来——他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楼上到底发生着什么。
上午,蕾蓉回到研究中心,还没坐下来喘口气,就接到刘思缈打来的电话,装有头骨的包装盒上没有提取到任何指纹,而对失踪人口数据库的检索显示,本市在半年内失踪的25岁左右的女xing人口有135人,“目前能做的,就是寻找这135人之中头部做过手术、拍过CT的,也就是在医院存有头骨资料的,以做排查”,可想而知,想通过这种手段找到那个头骨的主人,可能xing微乎其微。
“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蕾蓉有点茫然。
“等!”刘思缈在电话那边无奈地说,“既然凶手寄来了一个没有留下任何‘提示’的物证,那么他的唯一意图,就是告诉咱们‘发生了事件’,接下来他一定会继续寄来‘谜面’的。”
“可是,如果那个疯子每次都杀一个人,然后切下尸体的一部分寄给我,那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拼出一个完整的谜面?那这个谜面的组成要以多少人受害为代价啊?”蕾蓉焦虑地说。
正在这时,唐小糖突然急匆匆走了过来:“姐姐,快点来一下,有人找你。”
看她神色惊惶,蕾蓉和刘思缈说了句“回头再和你联系”,就挂断了电话,一面跟着唐小糖往外面走,一面问:“谁找我啊?”
“四处。”唐小糖用蚊子大的声音说。
蕾蓉一惊,四处?他们来找我做什么?
市公安局对其机构设置一直是保密的,但普通百姓也风闻了不少的“内部消息”,比如二处主抓刑事侦查、三处管理网络安全,五处负责出入境管理,以及大名鼎鼎的专办大案要案的十三处,还有刘思缈任处长的十一处(刑事技术处)……而四处则籍籍无名,很少有百姓知晓,却让每一个在枪口面前不眨眼的老警察都闻之胆寒,因为它的工作实在太特殊了——内部调查处。
四处的工作,简而言之,就是对警队内部的违规违纪违法行为进行纠察,说起来平平常常,但对于有着丰富侦察和反侦察经验的警员而言,任何针对他们的调查都带有巨大的风险,更何况在警察系统中,非常容易招致同袍们的不理解。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四处的行事非常低调,低调体现在各个方面:没有人知道其工作地点,没有人知道其联系方式,没有人知道其编制定额,没有人知道其工作方式——这里所说的“没有人”可是指市局内部,当然局里的几位高级领导除外——大家唯一清楚的,就是四处仿佛在每个警员的身后都安了一双眼睛,工作中任何不法行为,小到乱开罚单、丢失档案,大到刑讯bī供、贪腐纳贿,都可能招来四处的“谈心”,至于谈心之后是严重处分,还是撤职查办,那可就只有天知道了。所以,警察们只要听说“四处”两个字都胆战心惊,连赌咒都是“谁要是撒谎,明天四处找上门”。
蕾蓉忐忑了不过两秒,就平静下来,这两秒的时间里,她把自己工作以来所有的行为都回忆了一遍,没有半件亏心之事,那么,不管四处还是四十处,都坦然面对就是了。
推开会客室的门,里面空空如也:人呢?
蕾蓉正在发呆,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很沉稳的声音:“是蕾主任吗?”
她回过头,脸不由得一红。
面前站着的这个中年男子,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中等个子,短发,一张红润的圆脸,两道浓眉下面一双jīng光四she的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嘴唇上两撇十分端正的胡子,由于胸膛宽阔、胸肌发达,撑得上衣鼓鼓的,看上去像一座铁塔——除了在军旅电影中,很久都没有见到这样英气bī人的男人了。
只是,他的眼睛有点红,看起来像连续熬夜过……
看着蕾蓉怔怔的样子,中年男子微笑着伸出手道:“我是四处的,姓谢。”
啊!他笑起来居然还有两个酒窝,可这丝毫没有减少他的帅气,反而增加了那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温qíng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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