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比,玄晏面前就两根孤零零的腿骨,他面前的残余骨头堆起了小山。
秦石自觉地闭了嘴,懊丧地揉着头发,“看我这人,每次都能吃下一头熊……”
玄晏刚想嘲他两句,又听他慨叹地道:“也不能怪我爹娘,我要是有个这么能吃的儿子,也得把他赶出家门。”
他动作一顿,似是不经意地道:“我要是令尊令堂,有你这样的儿子,一定很开心。吃得多,力气也大,能gān活。”
秦石落寞一笑。
两人没有再继续谈论,秦石也停了手,由他慢慢地吃。待到一头láng就剩下一地散乱的骨架,玄晏起身摘了外衣准备出去,却听秦石道:“胖子,不是本将不近人qíng,这几天你没把身体养好,别想着报仇的事。”
他刚要表示不满,秦石又道:“你可知道,那天你看王二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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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原前线依旧胶着不下,阮参将带了秦石的信,还有几个亲兵,前往西海原探听qíng况。神武营其余兵士,便在断断续续的大雪中煎熬着。
这两日没再下雪,天气稍稍暖和。一大半兵士被秦石拉到校场上去,剩下的都在收拾打扫自个的营帐,消磨时光。
王二挂起半边营帐门通风,又将被褥收拾整齐,刚蹲在帐门附近晒太阳,就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来。
他疑惑地眯fèng着眼,想看清来人是谁。
居然是那个马胖子?
王二缓缓站起身,默默盯着马胖子的脚步,和他手里的长/枪与láng牙棒。
瘦骨嶙峋的王二绷紧全身,警惕地盯着他。玄晏暗笑,将长/枪递了过去。
“你且放心,今日我不是来找茬的。更何况,神武营有严禁私斗的军令。”他将长/枪往前推了几分,“奉秦将军命令,今日前来,望王兄不吝赐教。”
既然是秦将军的命令,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王二冷冷一揖,上手就打。玄晏压制了所有修为,单纯地提着láng牙棒,以武学应战。
“你看他像在看死人,这样去报仇,不过玉石俱焚。现下你心境愤怒而偏执,容易走火入魔。你想通这个道理,我再教你别的。”
王二原本是憋着一口气在打的。
被将军叫到营帐去陪练,还是陪一个胖子,他已经够憋屈了,又被半路出家的胖子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更是憋屈无处倾诉。今天送上门来,不打得胖子喊爹喊娘,他就不叫王二。
不过,今日胖子却有些邪乎,不仅没有那日的劲头,又恢复到以前的三脚猫水平,勉qiáng应战的同时,似乎还在学他的招式。
他一个发狠,反手把枪柄敲在胖子腿上,又踢了一脚,踹得他滚了出去。
王二啐了一口,将长/枪扔还给他,忽听他道:“等等,方才那个招式,该怎么应付?”
两人jiāo谈一阵,又打了起来。这边秦石扛着长刀坐在将台上,手搭凉棚,望着两人打斗的方向,挠着头发嘿嘿一笑。
差不多是时候了。
天黑时分,玄晏压在王二肩头,一瘸一拐地走了回来。
王二将他扔在营帐前,朝候在门口的秦石行了军礼,转身大步走远了。玄晏一手撑着láng牙棒,浑身脱力地站了起来,对秦石一笑。
他打了大半天,身上早就没一块gān净的,脸上也黑huáng黑huáng,唯有冲着秦石笑的牙是白的,在夜色里异常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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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西海原最冷的时候了,秦石停下了所有的练兵,让神武营将士们养jīng蓄锐。
在滴水成冰的夜晚,西海原的信使在营门前断了气。他怀里的信被紧急送到秦石营帐中,等候他的指令。
寒冬席卷了西海原,十室九空,能抢的早被番人抢完了。西军其他行营有玉京来的补给,番人却没有,便挑在夜晚,打下了蒲兰西北两百里处的时罗,开始了孤注一掷的进攻。西海原的几个营不够警惕,被打残了小半,神武营随时准备拔营。
秦石看着信,久未出声,玄晏满头大汗地放下了斧头,在旁默默看着。
水灵根的好处在寒冬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加紧修习武学,也没放松道法修行,凛冬寒气难以侵袭其身。长时间的习武也在他身上勾画出酣畅淋漓的线条,灯火映照下,显现出漂亮的光泽。
“我得去一趟西海原。那群蠢货,想拿神武营挡番人的刀。”
秦石将信在灯火上烧了,神qíng严肃。玄晏看着他紧皱的长眉,问道:“挡刀怎说?”
“神武营之前都是其他营不要的人,虽然训了这么久,大有改观,但武备等等,仍旧不是番人的对手。何况番人此时连命都不要了,见西军就打,神武营拔营过去就是送死。”秦石欣慰地捏一把他的肌ròu,“有什么事,就找钟林传信给我。”
深夜一骑带着些许兵士驰出神武营,顶着飞雪往西而去。
秦石去了西海原,阮参将还在回营的路上,行营里唯有一个平素低调的曾参将。玄晏顶着秦石近侍的身份,除了钟林也没有相熟的兵士,便尽量待在营帐里,鲜少外出。
曾参将闲暇时找他聊了聊,也没再来过。他利用这段时候,努力提升修为,武学也没落下。
大雪又开始呼啸的某天夜里,似乎有人溜到了营帐附近。玄晏看着帐门fèng隙中映出的雪光,微微扬眉。
第十二章
微风阵阵,外头月色凄冷,帘fèng里现出一抹骇人的雪光。
玄晏坐在榻上,缓缓抽出了长刀。
营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玄晏握紧了刀,看着雪光挑开了帐帘。
是一把大刀。
他缓缓将长刀收到身前,做了个起势,随时准备从榻上跃下。那把大刀却忽然垂下,一只粗粝的手将帐帘全部撩起,五六把大刀伴着火把鱼贯而入。
火光一入营帐,玄晏就动手了。
长刀一挥,劈向最近的人。那人听见风声,躲得飞快,还是被削掉了一片衣物。
刀柄传来窒碍难行的手感,玄晏借着火光看去,竟看到了甲胄。那些人转过身来,手中大刀惨白,映得面容煞是冷漠。
玄晏愣了,长刀劈在地上,未再动过。
这些人,竟然全是神武营的兵士!
营帐里无人说话,那群人的呼吸声也渐渐粗重。
来者不善,玄晏却不怕。近一个月勤奋刻苦的练习,无论是短兵长兵都拿得出手,能与秦石过上百招。再加上他日渐增长的修为,要教训这群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马胖子。”
对方一个高壮男子冷冷开了口,玄晏长刀一撇,没有应声。
“不明不白从天上掉下来,待在将军身边,就目中无人了?弄不好是番人jian细,刻意混到将军身边的。”那男子扛起大刀,示意另一人放下帐帘,再回头朝玄晏狞笑,“将军不在,兄弟几个想和你谈谈。”
“有什么话,等将军回来再说。你们走吧,我就当你们没来过。”
玄晏不想闹大,给秦石带来麻烦,对方却不领qíng,狠狠啐了一口:“马胖子,别给脸不要脸!将军被你蒙了眼,兄弟几个看得可清楚。你要不是番人探子,就是司慎的走狗。一句话,走还是不走?”
玄晏已是恼了,“我对秦将军没有贰心,而且天寒地冻,你让我走到哪去?”
另一个黝黑的汉子笑道:“这儿离蒲兰不远,以你的姿色,在蒲兰开个金楼子,不至于没活路。到时候兄弟几个肯定去捧场。”
金楼子是附近百姓对花街柳巷的俗称,以门楣贴金而来。西海原附近民风剽悍粗犷,俊美男子做这行当的也不是没有。
几个兵士哈哈大笑,玄晏却是一愣。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了之前的臃肿肥胖,也不再摸不到下颌骨。
那一瞬间,玄晏脑中空白一片。
他喜忧参半。喜的是不用再顶着那副惹人生厌的样貌,忧的是他顶着这张脸,要怎么接近玄凛,为师兄们报仇?
下一刻,他看见了兵士们手里的刀。刀光映着火光,犹如火焰。
他微不可见地挑挑眉头。
不入虎xué,焉得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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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已然失色,白花花投映在雪地中。裹得严实的人骑在飞鱼上,至神武行营大门前,将腰牌往守卫手中一扔,流光般驰入营中。
曾参将正在呵斥偷懒的兵士,回头看见来人,愕然:“秦将军,您不是在西海原……”
“人呢?”
秦石一把掀掉衣袍,扔给旁边小兵,凉凉地看他。曾参将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声音也不自觉低了:“在营帐里……”
营帐里跪着一溜儿蔫头蔫脑的汉子,唯有玄晏站着。秦石匆匆走进来,看见玄晏的脸,顿时愣住了。
玄晏却没甚反应,只朝地上示意:“这几个是曾参将带人拿下的,等候将军发落。”
跪着的几人没听见秦石的呵斥,心里已经咯噔沉下去。玄晏久久没听见他说话,抬眼看去,却发现秦石在看自己。
几个跪着的被小兵捆起带走,帐里就剩下他们两人。
秦石一直盯着他的脸看,露出难以形容的表qíng:“这是他们gān的?”
他盯着玄晏看,双手都紧握成拳。玄晏叹气:“是我自作主张……等等!”他上前拉住秦石,不自觉拔高声音,“与他们无关!”
“半夜带刀私闯主将营帐,放在哪个营都得乱棍打死!他们居然还敢对你……”
秦石颤着手,不敢碰他的脸。
玄晏宽慰地朝他笑:“无妨,不过就是一道疤。还得多谢他们,要不然这张脸会有大/麻烦。”
秦石知道他说报仇一事,一口气却怎么也平不下去,竟是扭头就出了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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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半夜溜进将军营帐,将新上任的将军近侍砍花了脸一事,在神武营很快传开了。然而几个兵士的处罚,却迟迟没有下来。
钟林端着一盆清水,低头躲避其他兵士的目光,走进营帐。
清洗伤口,换药,钟林的动作比之前更加小心。他不敢看玄晏:“军医说你的脸一定会留疤,要不还是告诉将军,送你去别处休养,或许能好些。”
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左颊颧骨蜿蜒到下颌,触目惊心。玄晏摇头:“不必。劳你费心了。”
钟林纠结地看着他。
军中脸上留疤的不少,也有人引以为荣。然而玄晏瘦下来后,比军中糙汉们不知俊到哪里去,犹如投在砂砾中的明珠。他这道疤没有损失容颜,反倒生出一种从未见过的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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