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道鸾一直没有打断沈恪的叙述,此时对方说完了一段,似乎在等待自己的回应。他想了想,道:“未必不是高人。”
沈恪把沉重的心qíng抹去,微笑道:“真要是高人,名门大派招揽都来不及,大把大把的银子灵丹送上,怎么会混成那副潦倒样子。”
“四海有许多散修,便是无门无派,全凭个人修行,其中也不乏苦行之人。”
沈恪奇道:“这些你怎么知道?书上写的?”
萧道鸾道:“嗯。”
沈恪感慨道:“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些年我走的路也不知道多少了,书看来看去的却就是那么几本。”
萧道鸾又想了一会儿,方道:“纸上得来终觉浅。”
“此言在理。”沈恪来了jīng神,心念一动,将体内的剑气bī出一丝,聚在指尖,“往日我只听说过剑气,却不曾真的感受过。传闻中前辈高人仅凭剑气就能斩敌上千移山倒岳,自己使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看到萧道鸾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指尖,心中得意满满,生起了卖弄的心思。其实一个元婴期,哪怕只是元婴前期剑修的剑气,若是发挥出十成十的效力,都能瞬间破敌数十,但――
沈恪挑拨着指尖的剑气,让这无形的气体在空中晃晃dàngdàng地前进,停在了萧道鸾的面前。
萧道鸾抬手,碰了碰它。
沈恪感觉对方的手指仿佛碰的不是剑气,不然自己怎么会感觉全身都麻了一瞬。他的意念一散,那股本就不怎么受控制的剑气瞬间四处炸裂,细小的碎屑擦过萧道鸾的发间,割断几缕发丝。
萧道鸾接住飘落的发丝,目光温柔。
沈恪一阵心悸。
“咳。时候已经不早了,你真的不来休息吗?”
萧道鸾蹙眉,方才的温柔神qíng一瞬不见:“不了。”
沈恪翻身从chuáng上坐起,推开被褥,道:“不习惯与人同榻吗?若是那样,我可……”
“不。”萧道鸾考量了一番,若是自己坚持不上chuáng睡,先是显得不太正常,一个普通人每日还是要睡上三四个时辰才能jīng力充沛的。其次沈恪也许还要无休无止地念叨,他不堪其扰。最后,只要心静如水,无论是坐着还是躺着都能入定。
权衡利弊之后,萧道鸾褪去外衣,上了chuáng。
沈恪自觉滚到chuáng的里边,替萧道鸾摆好枕头。
一股细弱的剑气从他的指尖悄然逸出,斩灭了烛火。
一室漆黑。
“先前坐着还有些困,如今躺下却睡不着了,你说……”
“我这另一把剑的来历也有些故事……”
“你睡着了么,道鸾?”
“好梦。”
萧道鸾默念廿二剑决,很快进入了放空一切凝神剑丹的状态。
沈恪躺在他的身边,翻来覆去将两人的谈话想了一遍。谈心倒是谈的挺开心的,但这谈完之后的娱乐也太过乏善可陈了一些。人都躺在他的旁边了,再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自己了。
沈恪年少时看过不少传奇故事,其中就有那种封皮正经无比,内容却足以被禁百八十回的书。书里的桥段争先恐后地在他脑海里摇旗呐喊。
选我选我我最有效。
别听它的我才是一击必中。
上啊。
沈恪翻了个身,在两根指尖分别凝成两道剑气,让它们彼此jiāo缠,碰撞出微弱的火光。
火光之下,正好能让他看清萧道鸾的脸。
特别特别想……
沈恪又翻了个身,平复了下心qíng,再翻回来。
他指尖的剑气一直都没有消散,此时得了新的指示,无比温和地贴近萧道鸾的肌肤。
萧道鸾的眼帘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睁开。
剑气赶忙停下。
过了会儿见他没有醒来,才继续前进。
再近一点……好样的宝贝……
沈恪默默为它鼓劲儿,看着剑气在萧道鸾的额边迅速擦过,带起一缕长发。
长发被剑气缠绕着,在空中飘舞。
沈恪伸手握住,打了个结,收进自己的胸口。贴身小心放好之后,沈恪轻轻打了一个响指,光荣完成使命的剑气安然消失。
好梦。
☆、第10章 状元
胭脂一进门就看见沈恪衣衫凌乱,坐在chuáng沿梳理自己的长发。
她侧过头骂道:“大清早就来污人的眼,像个什么样子!”
沈恪慢慢悠悠地把外衣往自己身上披,不反驳胭脂是她自己不打一声招呼就闯了进来。胭脂的xing子不容人忤逆,两人要是吵了起来,他又不能拔剑相向,最后还是自己吃亏。
萧道鸾坐在窗边品茶,眼帘也懒得掀一下。
胭脂看不下去,走上前抓起沈恪的衣带,三两下系好。明明转一圈打个结就能做好的事,非得拿手指绕来绕去,这种勾勾搭搭的手段用给谁看?
“洗漱好了就跟我走,带你们去吃顿好的。”胭脂道,“在外面也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子,别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既然你都来投奔姐姐了,几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沈恪笑道:“光是吃饭怎么吃得饱呢。”
胭脂在楼里听多了荤素不忌的段子,沈恪这么点道行在她眼里完全不够看。
“那你还想吃什么呀,少侠。”
胭脂斜眼,魅色天成。
“得了吧,我早就放过话了。这楼里的姑娘,上到洗衣的孟嫂,下到新收的小桃,你一个都不能碰。要是让我知道有谁和你勾勾搭搭……”
胭脂笑了一笑,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要是以往沈恪还会深感可惜,但现在身边有了更好的,楼里的姑娘他连远观的心思都没有,更别说亵玩了。因为心里压根没有这个念头,所以更经得起开玩笑。
“胭脂姐,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么多好姑娘,也不匀给我两个?”
“两个?素心和醉玉你要不要?”
“那自然……”
等沈恪反应过来自己应承了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胭脂柳眉倒竖,叉腰骂道:“现在后悔了?当年我说做主把醉玉许给你,你怎的又不肯?连夜带着包袱跑了,害的醉玉狠狠哭了一场。”
想起当年的烂摊子,沈恪感到脑壳发痛。
他捂额道:“当年的事就不提了。胭脂姐,不是说请我们吃顿好的吗?”
……
沈恪和萧道鸾并肩走在祷雨镇的街上,笑着和对方讲些有趣的掌故。他上次到这镇子已经是十年前,但十年间小镇的样子都没什么大的变化。东家卖胡饼的还是那位大爷,西家裁衣商的掌柜添了一个小孙子,笑容愈发可掬。
真要论起来,虽然一样不是本地人,但胭脂一定比沈恪对镇子熟悉得多,但这陪聊的差事还是被生生抢了过去。
“我记得这条街上有家真心包子,皮薄馅大,汤汁又足,一口下去,满口溢香。后来走了很多地方,都再没有吃到过那么好吃的包子。”沈恪问道,“要不要来两个尝尝?”
照例没有得到萧道鸾的回应。
胭脂道:“把你的寒酸样收一收。姐姐说了请你们吃一顿好的,就两个包子的志气么?”
沈恪朗声笑道:“那便在吉庆楼摆上一桌,任我敞开了肚皮吃,如何?”
“你既想吃,那便去吧。”胭脂幽幽道,“不过那楼子如今改了名,不叫吉庆,叫状元啦。”
状元楼。
顾名思义,这家馆子里面曾经出过状元。若不是掌柜的儿子高中,那便是有高中的人曾在这里用过饭。
两朵大红绣球挂在牌匾边上,让烫金的三个正楷大字看起来更为喜庆。
沈恪道:“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你们读书人向往的就是这个境界吧?”
萧道鸾道:“修行也一样。”
沈恪摸了摸鼻子:“十年窗下的工夫我是做足了,一举成名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呢。”
萧道鸾看了眼他的小腹,心道恐怕用不了多久。
三个人点了五样小菜,沈恪虽然扬言要大吃一顿,但到底也不好意思让胭脂破费。
吉庆楼以前是镇上最好的馆子,现在改了名也依旧是。和它的名气相符的是菜品的价钱,一盘普普通通的清炒就要二十文。
沈恪夹了一筷子尝过,后悔为什么指名要来这儿来吃没什么味道的菜。
胭脂看他皱眉的样子,笑道:“不好吃吧?这种馆子吃的就是一个名头,一个吉利,肯来这馆子坐下的,谁还真的在乎好不好吃呀。”
沈恪本着不làng费的原则,筷子一直没有停下。
“状元楼里真的出过状元?”
胭脂夹了几筷子就放下了,此刻替自己斟了一小杯酒,眼神悠远:“当真出过状元。”
“不容易。”
关中和江南重经学,两地的才子也多榜上有名。像祷雨镇这样的西边小镇,年轻人不是被送去做学徒,就是跟着父母学做生意,读书的本来就少,能中举的更是没有几个。
“呵。”胭脂笑了笑,将酒杯握在手心,转了几圈,“他当然不容易,天下还有比他更不容易的人么。”
“啊,是……是陈公子?”沈恪依稀记得当年自己离开之前,一名姓陈的公子天天混迹秦楚楼。那公子肤白腿长,看着斯斯文文,在一群豪迈的行商中很是打眼,是以沈恪到现在都还隐约能记得。
“就他?再给他十年,恐怕也考不上状元。”胭脂对这位自己曾经的追求者嗤之以鼻,“是个你没见过的人。他的行商老爹被马贼砍死了,一个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连饭都吃不上,真不知道素心看上他什么。”
又是个落花有意流水无qíng的故事,沈恪想明白了因果,问道:“这位状元公子没再回来过?”
胭脂不屑道:“听说是在皇都那边做了大官了,哪还会稀罕回来。”
沈恪有些为素心惋惜。当年两人qíng正浓时,想来也有过山盟海誓,但是时过境迁,竟然都做不得真了。
胭脂也为好姐妹感到不值,一拍筷子道:“快吃。吃完走。在这地方坐着,浑身都难受。”
沈恪问:“吃饱了么?”
胭脂才发觉除了相熟的沈恪之外,同座还有一位小哥。她昨日见过萧道鸾之后便觉得此人不错,可惜听沈恪的说法,这人出身关中世家,那种52书库想来不会接纳一个风尘女子,便也没再生出旁的心思来。到了她这种年纪,已经不会再幻想什么郎qíng妾意,只求个安安稳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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