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品灵剑出世,天地为之色变。
原先散于沈恪体内的剑气回到了墨剑之中,让墨剑的气势一瞬bào涨数倍。哪怕它只是被握在一名炼气修士手中,也能让金丹期修士见而败退。
而萧道鸾已然化神。
莫恒饶有兴致地看着墨剑入手后浑身气象便为之一变的人,猛虎出柙,苍鹰振翅,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剑池少主的实力。
一把越歌傍身的萧道鸾,已经罕逢敌手。
持有墨剑的他,才真真正正无惧于天下。
八百年后终于能再次用自己的剑与世间最qiáng者之一一战,萧道鸾甚至没来得及感慨一声,或是看慷慨借剑的人两眼,便已出手。
旁人或许需要养剑,养剑气,也养剑意,为了出剑时最饱满的状态。
他却不必再等。
黑云承载了过多水气,终将落雨。弓弦引到了极处,羽箭必发。
提剑,平递,一往无前。
莫恒不像与沈恪jiāo手一般退后,面对萧道鸾这样的剑,他退无可退,也无须再退。
唯有出剑!
剑名太白。便如夜幕之中最亮的那颗星辰一般,出剑时莹亮的光彩全都在剑尖绽开。此时黑云压顶,遮天蔽日,那点剑光便是天地之中最为耀眼的所在。
带着宗门数百年传承的沉淀,独掌一宗大权的威压,仿佛连整座清凉山都能一剑破开,何况挡在它之前的,也只是一剑。
后出先至,太白迎上墨剑。
剑尖对剑脊,全都聚在锋尖一簇的剑气,在一片墨黑之中映出一点苍白。像是在夜间擦亮了一块火石。
萧道鸾却在这时抬头望了一眼。
天色早就昏暗地分辨不出时辰,黑云连缀成了兼覆无遗的巨幕,只待人轻轻一扯,就能落下。
萧道鸾屈指一弹。
墨剑的剑脊受到了外力冲撞,翘首冲天。太白在剑脊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自中端至末梢,金石声震耳。
墨剑长鸣不已,起初还带着被太白划过时的艰涩,当冲入九霄之后,便是与天地同振的肆意淋漓。
一剑之威,竟至于斯。
莫恒应对极快,在墨剑摆脱了太白的锋对,冲天而起之后,便将剑锋对准了萧道鸾。墨剑再势不可挡,只要用剑的人不在了,便也只是任人处置的死物。
太白迎面刺来。
剑修也不过是血ròu之躯,如何能当住臻于大乘的一剑?
无量无边,是谓大乘。
莫恒这一剑不说尽了全力,也是数年间最得意的一剑。实实在在的大乘境界,若是换了其他低境的剑修,恐怕已在这一剑迫近之时膝软跪地。
整整高了一个境界的威压,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起的。
况且大乘已是剑道修行中至高的境界。若再往上,那便是平地飞升,再非凡尘中人!
萧道鸾不闪不避,任太白剑光在眼前愈近愈亮。
就算如今他只有化神修为,八百年前却是只待渡了雷劫便可入那神仙境的人,断不至于为了这还称不上大乘圆满的一剑,就受了惊。
墨剑在手,大乘圆满以下,遇上谁他都可以一战。
太白剑轰然坠地。
墨剑宛若一道惊雷,将莹亮通透的太白重重砸入了地底。两剑坠落处,大地瞬间塌陷,现出约十丈的圆坑。不远处的归一宗山门牌匾,受了巨力冲击,摇摇yù坠。
萧道鸾站立之处,正是塌陷的边缘。
他瞥了一眼一角下滑,只剩半边还掉在楣上的牌匾。牌匾正要下落,被莫恒抬手止住。
就是这么一个看似不需费力的动作,停下之后,莫恒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他挥手将牌匾重新定好,然而在先前的jiāo手中,万岳朝宗四个大字上有了不少被剑气划出的横横道道,再不复往日那般夺目张扬。
莫恒看了半晌,用袖口擦去嘴角血迹。他身着墨青色长袍,血迹染在袖上,也看得不甚分明。待到擦gān血迹之后,他推开上前想要搀扶的大弟子,面上毫无挫败之意。
他这般淡然的表qíng,让观战的沈恪心生疑惑,先前那剑,到底是谁赢了?
莫恒吐了口血,萧道鸾像是无碍,是萧道鸾胜了?
两剑同时坠入神坑,又或是两败俱伤?
还是……
莫恒似乎想要唤出深坑之中的佩剑,一抬手却又吐出一口血来。凝聚在他指尖的剑气是那么微弱,连太白都感应不到。
莫列顾不上会不会被师尊再次推开,伸手扶住莫恒。在他的手扶上莫恒的后背之时,莫恒沉声道:“拾剑。”
他的声音极尽压制,沙哑不堪,每个字出口时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是随时都会呕出脏腑来。
莫列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萧道鸾,见对方没有追击,便飞快唤了剑来。与此同时,他激起了宗门内的传声符,门人正往山门汇聚而来。归一宗还有数名长老俱在,只要结成剑阵,便是萧道鸾还能使出那样的惊天一剑,他们也还有一战之力。
萧道鸾有些失神,直觉在胜了莫恒这样的对手之后,该和一个人分享内心满溢的喜悦。
但是和谁说呢?
脑海中有个朦胧的身影,似乎故作淡然地将败在手下的高手一一说出后,那人便会含笑点头,伸手摸摸自己的脑袋。
像是尊长对后辈的欣赏,却又远比那要亲近。
是萧河?不,不会是他。萧河从不关心他修剑的进境,就算偶有谈起,也只是提点两句,让他莫急莫躁,免得落入下乘剑道。
是八百年前的哪一位师兄?不,那些比他先拜入师门的人,一个比一个懒散,炼丹的炼丹,打铁的打铁,观书的观书,压根不会管这小师弟的闲事。
那还能是谁?
萧道鸾忽的转身。
于是他看到了沈恪倒在山道上的身影。
☆、第55章 灰线
沈恪虽然支撑不住倒地,却没有失去意识。五感因为剧痛而迟钝了不少,但还是能听到大地的震动,脚步声的靠近。自己不是第一次倒在萧道鸾面前,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抱起了。
陡然凌空的感觉让他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因为无力握紧双手,手指只能在萧道鸾的衣袖上滑过。
沈恪重重喘了一口气,道:“方才……谁胜了?”
萧道鸾低头看了眼他无力下垂的双手,觉得那双手应该环在自己的颈上,而不是就这样空垂着晃dàng。他抿紧双唇,替沈恪擦去额头上不断冒出的细密汗珠,笃定道:“我。”
萧道鸾站着不动却没等来对方的赞扬。
明明只是些剑气跟着剑跑了,怎么觉得从头顶到脚心,浑身上下就没个不痛的地方。沈恪忍痛开口道:“那还不……跑路?”
他们在归一宗的山头上扫了归一宗宗主的面子,就算拔腿就跑,也少不了引来一番追杀,萧道鸾难道还打算站在这里随人家砍不成?沈恪要是现在自己能走,早就拽着人下山了。
砸场子就需要注意两件事。一是得挑个好时候,别撞上了铁板,砸场不成反被nüè;二就是在赶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速速溜走,否则被人围住,双拳难敌四手,一顿痛打自然免不了。
沈恪暗中着急,没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上归一宗时的死志全都忘了,只当作两人前来耍了耍威风。好像心底积郁了那么久的浊气,都随着那些剑气消散在空中了。
“嗯。”
萧道鸾挥手招来墨剑,jiāo到沈恪手中。
沈恪二话不说便把剑紧紧抱住,心疼地摸着剑脊上的灰白划痕。划痕边缘微微卷起,粗糙不平的感觉从指间传来,一瞬间压过了疼痛。
“别走!”
莫列眼看萧道鸾抱着人便要离开,有意拖延片刻,好等到山门中的长老和其余弟子赶来。但他此时搀着莫恒,只能出言恐吓,怕是对方根本不会为了gān巴巴两个字而停下脚步。
可就算他能空出手来,怕也没法再对萧道鸾出剑。
输了一次还可以说是一时不慎。
输了两次就只能是技不如人了。
十数年来养成的骄傲,毁去却只需要一瞬。就算他自己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承认,但刚出关时,觉得再过数十年天下便无一人是对手的人,已经和现在大不相同了。
人就是那么经不起折腾的玩意儿。
山门不远处,一座凉亭。
昨夜与莫恒道了别的男子,却没有他所言一般,离开归一宗,在灭魔岛上等候音讯。比起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他更喜欢在近处细细品察众多棋子的生死。
遥遥望着山门之下的四人,他评点道:“莫恒心存退意,已输了半招。萧道鸾这剑入了大乘,他便再无取胜之道。输,理固宜然。”
随侍身旁的女子疑惑道:“师尊既知莫恒必败,为何还要……”
男子瞥了她一眼。分明是孱弱到无人搀扶便难以长时间行走的人,目光依旧如刀剑般犀利,仅仅一瞥便让她熄了打探消息的心思。她早该知道,这人虽然不计价往事将她带在身边,却不会容许她还有二心。
“萧道鸾借剑之前,莫恒未必败。不过他败了,也未必是坏事。”他固然存着利用莫恒拿到墨剑的念头,但若拿不到,能重创萧道鸾也是好的。若是连重创萧道鸾也做不到……那莫恒似乎也没必要还在归一宗宗主的位置上坐着了。
男子冰冷的两指捏住身旁人的下颌,力度不大却yīn寒刺骨。
“你既花了心思与莫列搭上了线,便别làng费了罢。”男子仿佛已经看到了如今相互搀扶亲密无间的师徒两反目成仇的画面,“莫恒重伤难愈,宗主也该换个人当了。”
莫恒确实在这一战中遭受重伤,但是否难愈……就要看他的得意弟子,是不是有足够的魄力和野心了。
女子点头称是,看似望向了莫恒莫列师徒,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关注下山两人的身影。她知道自己远远没有放下,看到沈恪险些遇险的时候,差一点便忍不住出手。但她不敢。若是她出手,未必能救下沈恪,自己在师尊面前却是绝对没了活路。
重回师尊身旁,她为自己想得更多,也更深。越想,便越觉得这人深不可测。从自己被派去夺剑,到如今归一宗山门中事,都被一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所有的人不自觉地沿着线走到各自的位置,或消亡,或颓败,或崛起。
至于那个埋线的人……
女子既敬且畏地看了师尊一眼,她实在猜不透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
走到半路,开始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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