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昏昏yù睡,觉得冻得厉害了便往萧道鸾的怀里使劲缩了缩,汲取暖意。直到一片雪花落在了他的嘴边,为热度所化,浸湿了双唇,这才睁眼哑声道:“下雪了?”
萧道鸾出客栈时替他带的狐裘,在与莫列打斗的时候嫌弃碍手碍脚,便脱了丢了。如今身上的衣裳轻薄,不够御寒,沈恪反而觉得有些轻松,冻得僵了,手脚便不那么痛了。
他的嘴唇冻得有些发青,自己不觉得,但在萧道鸾看来便有些可怜。之前沈恪跟着他的时候,除了练剑就没吃过什么苦。就算练剑练得手臂僵硬酸痛,他也有法子找些有奇效的灵果灵药,敷敷揉揉便好了。若是两人一直这么处着,才不会生出这许多事……
萧道鸾如此想着的时候,有意遗忘了,沈恪之所以现在这么凄凄惨惨,不是因为自个儿上归一宗找事才被人打得下不了地,是因为当初就被墨剑将经脉穿了百十个窟窿,怎么填补也无济于事。
两人这时已入了城。归一宗人或许忙着应对宗主重伤后的事务,竟也没有追来。萧道鸾见到近旁便有一家成衣店,未经犹豫便抱着沈恪走进店铺。
买了件最厚实的棉衣,将沈恪裹得整个人都变大了一倍,抱在怀中沉甸甸的,萧道鸾觉得无比踏实。先前抱着总嫌空dàng,如今胸口的棉衣挤挤嚷嚷的,便没什么空隙了。
给他穿上棉衣的时候,沈恪还努力睁了睁眼,见是萧道鸾在动手动脚,便又闭上了。
他这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萧道鸾也觉得很不错。至少不会四处折腾乱跑了。先前都忘了计较,说好在客栈等他,结果却拿剑跑上了归一宗。要不是他正好也去寻九转丹,指不定……
要不是这人现在连眼皮子都抬不起来,非得好好教训一通不可。萧道鸾为自己还能如此波澜起伏的心思惊了一惊,随后释然,转而开始思考该如何教训的好。
每日练剑的工夫再加两个时辰好了,如此他们便可待许久。
萧道鸾将棉衣的盘扣一一系好。许是动作不熟练,手指便在沈恪身上多纠缠了一会儿,招来成衣铺中伙计的侧目。
他在看什么?
那样的目光……萧道鸾回忆起了,他和沈恪刚到客栈的时候,沈恪给自己夹菜,让自己多吃一些,大堂中的客人也是用这般目光审视二人。
萧道鸾回视那道隐藏着探寻的目光,伙计便故意大喊了两声,朝着另一边走开了。他或许以为萧道鸾不会紧盯着自己,走开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再次被捉个正着。
伙计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好在萧道鸾没有继续盯着他不放。
萧道鸾将最后的扣子系好,看着倚在自己身上的沈恪,用冰冷的手掌碰了碰他没被领口遮住的半截脖子。
沈恪被冰的一激灵,瞪眼不解地看着萧道鸾。他还昏昏沉沉的,只知道自己冷不丁被人捉弄了一下,却没反应过来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的人,是萧道鸾。
“领子,塞好。”
萧道鸾虽然这么说,但也知道沈恪根本没有力气替自己塞好领口,说完便伸手替他将领口掖好。其间冰冷的手背时不时蹭到沈恪的脖颈,让他的身子颤个不停。
伙计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先前看来人出手阔绰,另一人又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原以为两人是富家公子和被养着玩儿结果玩过火了的小厮。但看这两人间温温热热的气氛,又觉得实在不像。
将领口塞得严严实实,确认一点风也透不进了,萧道鸾才放开沈恪,没有继续用自己冰冷的手掌折磨这个特别畏寒的人。
摆脱了冰冷的手掌,沈恪还没满意地眯起眼,脸上便又被冰冰凉凉的东西碰了碰。
萧道鸾把人抱起,对伙计道:“好看?”
伙计心道,您有本事就来一场活chūn。宫啊,轻轻那么一下算什么本事。
☆、第56章 钟qíng
兵器铺的老伙计捧着暖炉,舍不得将手伸出袖子,去拈了jī毛掸子,处置处置入冬后又多积了几毫的灰尘。
数十年来依旧没有适应的gān燥天气,让他的脸一到冬天就布满细小的裂痕,就算涂了几层厚的羊脂膏也不顶用。灰huáng的老人斑都被冻裂成了两半,乍一看像是两个半圆中间隔了一线,有点yīn阳鱼的意思。
不过老伙计可不敢自认什么道修高人。他自小跟着剑主修剑,眼看对方从丁点儿大的小娃娃长成了长身玉立的青年,修为也从炼气涨到了大乘,那速度比他一沾烈酒便醉都来的快。当看到剑主独战九名魔修,修为像是江cháo拍打岸头一般,冲破化神藩篱直达最高境,他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到不了这样的境界了。
不过也没什么。小时候他蹲在自己土院子里看jī鸭鹅,有的红毛大公jī,一开嗓子就是比旁个叫的响,有的长得气势汹汹的,却是个哑嗓,这都是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qiáng求。
没有钻牛角,当年还是个英俊中年的老伙计,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己天赋有限的消息,自愿被外派到了关中,一驻就是二十年。
老伙计摸了摸头顶的毡帽,心道,这几年可真是越来越怕咯,身子骨大不如前,该找个机会和剑主提一句回家养老了。前几日刚将少主的消息传了回去,再等就得到下月月初,就在近日上了归一宗的神秘人的消息后边,再多加几行字好了。
“少主?”
老伙计看见来了人,忙迎到店铺门口。外面飘的雪花都有鹅毛那么大了,萧道鸾的头顶、肩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看着就冷。
老伙计想把暖炉塞到萧道鸾怀里,让他也暖暖手,对方却摇了摇头,示意他把炉子给怀中抱着的青年。
老伙计瞟了一眼,将两人迎进店中,顺手关上了店门。
“这是怎么了?”老伙计揣着暖炉没有松手,倒不是舍不得把炉子拱手让给个不相识的人,着实是对方被厚实的棉衣裹出了一头热汗,犯不着再暖上添暖了。
萧道鸾抿了抿嘴,不自在道:“受伤。”
老伙计打量了一番,没缺胳膊没缺腿,脸色苍白了点,也不像是大出血的模样,那能是什么伤?
萧道鸾出剑时感到的那股磅礴剑气,应该就是从沈恪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察看,但大抵是没了剑气涵养,沈恪的经脉到底是出了问题。
老伙计善解人意道:“甭管是什么伤了,他这出了一身汗,怎么也得擦擦再换一身衣服,不然没病也迟早冻出病来。”
萧道鸾:“嗯。”
老伙计忖度道:“那我去烧水,等会儿好了叫你们?”说完揣起暖炉,哼着小曲儿去劈柴了。
兵器铺子后面带着个小小的庭院,几间厢房都空着,只有老伙计住着的一间没有落灰。萧道鸾想也不想,把人抱进了房中。
老伙计也怕冷怕得紧,chuáng上堆了小山一样高的褥子,把沈恪往上边一放,就快被埋得看不见人了。
萧道鸾见他还没有醒,皱着眉头拉住他一只手,从指尖渡了点剑气过去。
那缕剑气在沈恪体内经脉中游走,一路所见堪比风chuī日晒的岩dòng,满是坑洼。与其说那是经脉,不如说是筛子更贴切一些。至于沈恪的丹田,原来还能见到个模糊影子的剑丹早就不见了踪影,如今那里比全没有修过道的人还要gān净空dàng。
萧道鸾心中一紧,猛地抓紧了沈恪的手腕,力度之重,足以让沈恪这样皮娇ròu嫩的人惊呼出声。
幸好他没有醒来……不过他若是醒了,要苦恼的事还多着呢,怎么也轮不到这小小一件。
萧道鸾又替他擦了擦额间细汗,也不知道沈恪是冷着了还是热着了,怎么汗出个不停。指尖传来的脉搏跃动越来越轻,合着对方愈发轻缓的呼吸,竟像是将要陷入沉睡,再也不醒。
剑气都不安分地从这个壳子里跑出来了,壳子还没炸裂,也该说是万幸。但留下的烂摊子,不尽快处理,很快也会夺去沈恪xing命。
萧道鸾看着墨剑,八百年来第一次,觉得它有些面目可憎起来。若不是它不老老实实呆着,被一撩就往人身体里面钻,如今哪里会惹出这么多事?
萧道鸾屈指弹了一下剑脊,墨剑抖个不停,瑟瑟缩缩的像是十分委屈。
总得想个法子……萧道鸾想,等到沈恪醒来,还不如趁他昏睡的时候便动手,也可少遭点罪。
沈恪昏迷不醒的时候也抱着墨剑没放,这方便了萧道鸾动作。他的手指在剑柄、剑格、剑脊、剑锋上逐一滑过,将封存在墨剑之中的残余剑气都bī到了顶端。
剑修与剑修体内的剑气各不相同,贸然引入他人剑气,极易招至爆体而亡的下场。灵器内的剑气稍稍好些,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接受。
萧道鸾之前每夜给沈恪渡入的剑气都只有一丝,多了他会承受不住。但若是再这么缓缓温养,怕他熬不到时候,就会不堪忍受残损经脉的折磨。为今之计,只有将墨剑的剑气再引回去。尽管在先前一战中墨剑剑气受损不少,但加上他自身的一些,也能凑个十之七八,正好堵住经脉的缺口。
只是这样一来,墨剑再难保持九品的实力,他也很难再挥出归一宗对上莫恒那样的剑了。
萧道鸾如此想着,毫不迟疑地将滞留在剑尖的剑气,全都引入了沈恪体内。
比起墨剑到底还能发挥出几层实力,他如今更关心的是,墨剑剑气为何能在沈恪身体中进进出出,半点没有相斥的迹象?在凌云镇的时候,他就以为沈恪会承受不住剑气,命丧当场,结果对方没事,还平白无故得了一身修为。在伏魔观中沈恪妄自动用剑气的时候,他也以为对方会爆体而亡,结果对方没事,只是昏了过去。这次也是同样……一而再,再而三,让萧道鸾不得不想,这是不是真的只是意外。
若要换作是他,那不足为奇,毕竟相互砥砺了八百多年,jiāo融无碍。但沈恪的身体,除了最初经脉受损――这是境界之别,与墨剑无关――就再没什么不适的表现……就好像剑气有意护着对方,没让对方因着自己的莽撞而受到伤害。
萧道鸾俯身察看,见到沈恪的眼皮轻跳,像是即将醒来。
沈恪睁眼吐出的第一字便是“痛”。浑身上下都像被打碎了拆散了又重新拼在一块儿,就没个地方是好的。
他还分辨不清到底是哪儿痛,就被铺天盖地的痛感淹没了,连个泡儿都冒不出。
萧道鸾柔声道:“哪儿痛?”
沈恪皱眉思索了一会儿,道:“哪里都痛。”
萧道鸾将他手中的墨剑拿开,把人全都揽在怀里,低头便在眉间落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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