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qíng了结了,记得快点过来。否则指不准我等不及了,被爹娘催着成亲,便娶了邻村的……”
剩下的话都被堵回了嘴中。
老伙计生好了火做好了饭,本打算喊两人去吃,远远便见到都快贴到了一块儿的一对,忙捂着眼默默走开。
漫天风雪。
而你在我身边。
如此甚好。
☆、第58章 谈星
三个人围坐方桌。老伙计和萧道鸾先后坐下,沈恪略一犹豫,便在挨着萧道鸾的位置坐下。坐在对面有个好处,便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人下饭。坐在身边虽然只能瞥两眼对方的侧脸,但好在能随手夹菜。他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了后者。
沈恪给萧道鸾夹了满满一碗的菜,老伙计才刚看到似的,咳了一声。虽说他是个伙计,但跟在剑主身边几十年,怎么也得算个长辈。同坐一桌,就算不毕恭毕敬,好歹也得打声招呼,少主带回来的人只管闷头吃喝,也太不懂规矩了。
沈恪关心道:“老伯怎么了?”他摸不准萧道鸾身边人的脾xing,所以没敢随意下手。万一这是个不喜旁人讨好的孤高老头子,就白白招人厌了。这会儿见老伙计挤眉弄眼翘胡子的样子,好像还挺平易近人的,便搭了话。
老伙计又咳了一阵,哼哼两声,摸着毡帽就是不说话。
沈恪琢磨道:“呛着了?我去给老伯端杯热茶。”说后半句时他带着询问的目光看了眼萧道鸾。怎么觉得这剑池的老伙计,不像个仙风道骨的剑道高人,反而和他老家闲来无事便听书遛鸟抿huáng酒的老不修有些……
萧道鸾按住他的肩膀,没让他起身。
“有事可禀。”
被眼风一扫,老伙计摸着脑勺的手沿着脖子后边儿一路溜下来,缩回了袖子里。父子两人护短的xing子也一模一样,老伙计腹诽道,也许在他没留意的时候,剑主和哪个年轻貌美的姑娘有了一夜露水姻缘,生了个儿子还假装是抱养的。
沈恪见老伙计像个小孩儿似的,愈发不拘谨,就着桌上的三鲜汤给他盛了一小碗,挑去了浮在面上的葱末,道:“您先喝着,润润嗓子。”
老伙计立即眯眼笑道:“乖。”他又不是真的脾气bào戾,只是有些小孩心xing,没讨着喜欢的东西心头便不喜。
他将毡帽一抬,探手进去摸出本小册子,一掌大小,数十页厚薄,甩一甩递给沈恪。
“这是?”沈恪犹豫着该不该接。他和萧道鸾的关系是不错,但和剑池中的其他人都没打过jiāo道,不明白见面便给他东西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他方才盛汤的举动打动了对方?
老伙计道:“这是老夫潜心修道数十年的一点心得……”
高手的习剑心得!这要是旁人给的,沈恪一定厚着脸皮收下,但换成了剑池的老伙计,他便不太敢接,怕他们大门大派出身的觉着他这个人小家子气。
沈恪闭眼将小册子推了回去,一脸正气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老伯您还是收好,我……”以后恐怕还得经常面对这样的考验,听说越王剑池藏锋阁里有上千古籍珍本,他得先适应适应,否则跟着萧道鸾回去,腿软赖在藏锋阁里走不动,就丢人丢大发了。
“他给你,你便收下。”萧道鸾伸出两指,将被按在桌上的册子推回到沈恪面前,“见面礼。”
“老夫瞎写瞎画,能有啥贵重的?”
那些跟在剑主身边的老朋友,事事都比他抢先,这回总算让他近水楼台了一次。给少主夫人的见面礼,他这是第一份,哼哼。老伙计得意地想着,连自己没煮熟的菜根嚼在嘴里,都觉得别有滋味。
萧道鸾以极慢的速度将沈恪夹的一大碗菜吃了个gān净,放下碗筷,道:“之前说的……”
老伙计蹲在椅子边上,边剔牙边道:“找人算了,明日就是huáng道吉日,错过就要再等小半个月。少主要是赶着办事,不如就定在明日。”
萧道鸾:“都准备好了?”
“东西都先定下了,那边的铺子里货都齐全,明早可以去取。帮忙的人也都打过招呼,明日去喊一声便是……”老伙计看着不甚正经,但办起事来滴水不漏,若非如此,也不能一个人便应对得了关中诸门派消息。
沈恪听得一头雾水,还有些面红心跳,犹豫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事?”
萧道鸾深深看了他一眼。
“替林子由生母起骨,迁葬。”
……
亦步亦趋跟着萧道鸾走回新打扫出的屋子,萧道鸾练剑,沈恪便坐在一旁发呆。待萧道鸾练好了剑,两人各自洗漱,缩在一张chuáng上。
时隔多日,两人又上了同一张chuáng,但心境已和从前大不一样。沈恪没再动手动脚,萧道鸾也没入定,两人都平躺着,好像一对成婚数年对彼此无比熟悉的夫妻。没有热的举动,各自心头都是脉脉温qíng。
沈恪在黑暗中眨了眨眼,西北的风也没把它chuī得gān涩,看来自己这些天的神经都分外脆弱。知道萧道鸾没那么快睡着,他gān脆转过身去,盯着对方的侧脸,道:“真的,谢谢。”
只有微弱的天光将萧道鸾的侧脸轮廓勾勒出来,平日里显得太过冷qíng的面容此刻也变得异样柔和。他张开双唇,轻声道:“不必。”
看到沈恪难过的样子,他就想要为他做些什么,这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件。沈恪要是不说这两个字,换一种表达谢意的方式,他也许会更开心一些。
沈恪“嗯”了一声,带着的鼻音有些重。萧道鸾正想转身看看他怎么了,便被一条温热的臂膀环住。
沈恪揽着萧道鸾的右肩,将脸轻轻贴在他的左侧胸口。
萧道鸾僵着一动不动。两人不是第一次躺在一张chuáng上,却是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夜晚靠得那么近。沈恪这样轻缓示弱的动作,让萧道鸾觉得他像是在寻求安慰,或是支撑。于是他抬起有些僵硬的手掌,贴上沈恪的后背,轻轻拍着。
沈恪没忍住笑了:“你当哄小孩么。”他又不是哭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小娃娃,哪里需要人拍打后背顺气。再说哪有长这么大,还赖着要糖吃的小孩。
笑过之后,先前酝酿出的一点伤感都见不着影子了,沈恪无奈道:“本来想着趁这几天和你多说说话的,我们都……都这样了,也没说过多少话。”
萧道鸾心道,两人说过的话可不少,沈恪自己忘了,他却一句两句都记得。要是一字不漏全都复述出来,恐怕一晚上都说不完。
“你说。”
“在我家乡那边吧,雾气很重,一年到头能见着的星星就那么几颗。还都不亮,挂在天上瞧着还不如田间的萤火虫。走了西边北边,才知道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只能看到那么几颗星星的。你还记得回头崖吗?有一回我晚上出了山dòng,差点没被天上的星星晃瞎眼。那么高的地方,离天那么近,好像伸手就能抓下一把。”
“嗯。”
“就跟修剑一样。刚离开家那会儿,我想着一剑能捅死个混子就厉害地顶天了。这些年混着混着,也没见到过几个实打实的高手。那些嘴上chuī破了甜的,手上功夫还没我厉害。碰到你之后,就大不一样了。”
“这么说吧……”沈恪撑起身子,与萧道鸾对视着,“你身边的,你认识的,你jiāo过手的,都是些我以前想都没想过能碰上的厉害人物。和他们站在一块儿,我自己都想送自己一句话,米粒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萧道鸾的目光中分明没什么揶揄之意,但沈恪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仿佛羞愧难当。如果不是要撑着身体,暂时腾不出双手来,此时他就要捂面遮住微红的双颊了。
萧道鸾身边的都是剑修界一等一的人物,就连个看着比邻家老头还要邋遢的伙计,数十年剑道积淀,放在外面哪一个二流门派里都是坐镇的高手。早年在私塾里背不出经书被夫子好生教训了一番的感觉,时隔多年又涌上心头。
沈恪把心一横,索xing将剩下的话一股脑都说完:“我认真想过,既然你们都站在峰顶,那我也不会甘心在山脚止步。”
并肩二字,至少要站在一处,才有资格提起。
“嗯。”
沈恪在心中盘算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是有人对他这么说,他会怎么回应。要么是用实际行动温柔亲近一番,要么是深qíng地表示一下你侬我侬,总不会像萧道鸾这样听过就算。他故意压了压对方,道:“你好歹说两句……”
萧道鸾停留在他后背的手,不知何时缓缓下滑,已经贴近了细瘦的腰肢。在腰间只一带而过,便又继续向下。
沈恪只好收口,目光灼灼地看向对方。
萧道鸾的双眼也极明亮,但没沈恪那么炽热,轻轻浅浅好像真的盛满了沈恪所说的漫天星光。
“回头崖上,你去看星月的那晚……”
“我在看你。”
☆、第59章 归乡
我在看你。
在看被北风chuī秃了脑门的杨树的时候,我在看你。在看雪霁后没有一丝杂云的晴空的时候,我在看你。在看半卷杏花旗招招的时候,我在看你。
无论在看这里还是那里,透过形形□□的人和物,看的都是你。
从关中到东南,一路上沈恪都怀着如此美好的心qíng,以至于本就不知道什么是收敛矜持的人,就像一只弄错了季节在冬日翩飞的花蝴蝶,碰上谁眉目中都三分含qíng。
随手把换来的几个铜板扔进陶罐,惹来沿街乞讨的叫花子连声称谢。切半斤烧jī下酒,邀同座的大爷一起啃啃jī腿。从烟花柳巷穿过,身为有家室的人要守身如玉,那就同倚栏揽客的姑娘们挥挥手,有缘再会。
曾经因为没能混出个人样不敢回乡,现在却恨不得能cha了翅膀赶紧飞回去。多年来没敢细细回想家中的父母,脸上该添了几道皱痕,又白了多少头发,离故乡越近,便想的越多。
不知父母可曾老了病了,长兄的布庄生意尚好否,嫂子有没有再给家里添几个娃娃。还有家门口那条癞皮狗,自己走的时候就已经瘸了腿缺了牙,不知道这些年有没有被同道排挤,还有没有旁的人会扔给它大根ròu骨头?
沈恪穿了厚棉衣,又有意带了斗笠,走在小镇的街头,竟没人认出他来。
一走就是十年,许多景物都与记忆中不同。沈恪站在自家门外,摘下斗笠,心想,就算不戴这个,恐怕也没人能认出他是谁。毕竟当年他离开镇子的时候,还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如今和他同龄的玩伴,约莫都儿女成群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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