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剑。
可是即便如今能一剑斩断满山青竹,远胜一年前刚入化神,萧道鸾还是觉得不够。
“再不擦都gān了。”沈恪叹了口气,握住萧道鸾的手,将那方软帕夺了过来。什么女气不女气的,他犯不着为了这些日子被众人当成小媳妇对待,就和萧道鸾怄气。他刚碰上萧道鸾的那会儿,每天给人端茶送水暖chuáng铺被,一样不落,没道理和人在一起之后,反而畏首畏尾,端起个架子了。
“练剑出了什么问题?”沈恪故意放轻了语气,在替萧道鸾擦gān细汗后问了一声。萧道鸾每日都要练剑不错,但少有在练完剑之后会眉头紧锁,满目沉重。
练剑对他而言该是件快活的事。就像他对于自己一样。
和萧道鸾在一起,绝不会是沉重的。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
萧道鸾按住沈恪闲扣在桌上的手,道:“你不要娶妻。”
沈恪一愣,听得萧道鸾又缓缓说道:“也不要生子。”
和沈恪说出娶妻生子的老王头,对上萧道鸾明显带着寒意的眼神,有些讪讪。他也挺喜欢这个后生的,说这些话纯粹是出于好心,没想到被少主听到了。
沈恪回过神来,对老王头笑了笑,才拍开萧道鸾的手,半是玩笑,半是替尴尬的老仆解围,道:“难道我娶妻生子,你便练不了剑了?”
萧道鸾摇了摇头。
沈恪道:“yù速则不达,你也不必急着破境。王伯先前还同我说起萧剑主当年的风采,就算虚真和莫恒都来了,剑池也全然不惧。是吧,王伯?”
老王头信心满满道:“正好让他们见识见识剑池的厉害。”
萧道鸾对老仆道:“我想和他单独呆着。”
这个“他”指的不能是年老色衰皱纹纵横的老王头。沈恪笑着把老仆送到门口,合上房门,正色道:“到底怎么了?记得我同你说过,有什么事,都别瞒着我。”
沈恪顿了顿,怕这话说的太重,补了一句:“我连哪儿怕痒都告诉你了,你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你我这等关系,嗯?”
沈恪走到桌边,还没坐下,被萧道鸾伸手拉了一把,直接跌坐在了他身上。
萧道鸾抱着沈恪,低声道:“别说话。”
他需要好好静一静。就这么抱着沈恪,两人谁都不必言语,好像心中的徘徊和惶惑就能慢慢消融。
练剑于他,近乎本能。
当他开始怀疑这点,仿佛是一座jīng心构造的木楼被抽去了最中心的承轴,只要一点外力相加,就会轰然崩塌。
他需要给这座危楼添一些大梁,让他能暂时缓上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的人生中,除了剑,什么都没有。
没有亲人,萧河充其量只能算个不陌生的长辈。没有好友,剑池中没有他的同辈,出门游历时也没有遇上值得相jiāo的人。
只有沈恪。
萧道鸾这么趴在自己肩头,像是借力支撑的样子,让沈恪想起了深林里靠在树桩上舔着伤口的野shòu。看起来有两个人那么高,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的巨shòu,其实连站起来行走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有个树桩可以依持,就会倒地不起。
沈恪这么想着,伸手在萧道鸾的背上轻轻抚着。
萧道鸾也曾这么抱着他,像是哄孩子一样拍打着他的后背。他虽然觉得有些羞赧,嘴上要嘟哝几句,却是异样的安心。
他离家得早,十年来面对风风雨雨时都无人能够抚慰。萧道鸾修为比他高上不少,在这点上和他是相似的。
沈恪的心中无限柔软,附在萧道鸾耳边轻笑道:“同你说个好玩儿的事。王伯说萧剑主年轻的时候,引了无数厉害剑修追随,说你也该是个招蜂引蝶的,还说我比不上那些女子剑修厉害。”
萧道鸾搁在他肩上的脑袋动了一动,想来是摇头表示不认可。
沈恪笑道:“这回那些人找上门来,我正好也在未来公公面前露一露脸。好叫你的这些老伙计知晓,那些女子剑修,一个也比不上我。”
“好。”这些天,剑道他没有想通,但在沈恪的事上,被萧河一语点醒。
他不能因为害怕旁人觊觎,就将沈恪紧紧攥在手中。沈恪有自己的光彩,就该顺着他的意思让所有人都看到。
沈恪满意地碰了一下他的额头:“现在感觉好点了没?能和我说了么?”
萧道鸾望着沈恪平静中含着笑意的双眼,不由开口道:“其实我们八……”
“少主!归一宗的莫列叫阵,要你一一”老王头去而复返,急匆匆撞开了房门。
看到房中两人暧昧抱着的姿势,老王头僵硬地扭开头:“要你和他再打一场。”
☆、第89章 战二
沈恪挑眉道:“归一宗莫列?”
山门之下那一战,莫恒受了不轻的伤,但以归一宗百年底蕴,还找不出些能ròu骨死生的灵丹?怎么来的不是他?还说莫恒也来了,只是让莫列先叫阵?
沈恪离开故乡后一路西奔,为了尽快赶赴西南,几乎没有在旅栈中歇脚,也不知道归一宗大变的消息。
“莫列如今代宗主行事。”萧道鸾扶着沈恪起身,将两人jiāo握的软帕放回沈恪的袖中,“那我便去会会他。”
若是一人练剑无法贯通,那便试试与人jiāo手好了。至于原本打算和沈恪说的前世过往……等此事尘埃落定再细细提起也无妨。
沈恪没说什么,空手跟在他的身后。
老王头疑惑道:“沈小子你这是?”如果要和少主一同对敌,连把剑也不带,是不是太儿戏了?但要说他打算在一旁观战不出手,那满眼的斗志又从何而来?
萧道鸾顿住脚步,等沈恪走到自己身前。
“他与我同去。”
……
归一宗此次寻事,不可谓手笔不小。不谈与连山宗数十年来少有的联手,担着为人诟病的风险与魔修同道,单看宗门弟子,已是jīng锐尽出。
可惜莫列用了些yīn毒手段,掌握了归一宗的大权,却没能将那些修为jīng深的老供奉纳入麾下。此时站在他身侧身后的,多是些小有所成的年轻修士。
莫列换了身宗主的深青色长袍,整个人飞扬骄纵的神色被压淡,隐隐给人以和莫恒相似的深沉莫测之感。
也许并不只是因为这身衣裳,沈恪看到这位“老朋友”时心想,也许身处的位置变了,人也会变。在另一个位置所能看到的、听到的,需要去想、去做的,都会bī着人一点一点改变,而后面目全非。
他曾经站在街头,看过小半日捏泥人。一模一样的黏土团,被放进了不同的模子按压,每一小团看起来和原来相差都不大,但拼在一块儿之后,就成了全然不同的模样。
沈恪叹了口气。莫恒之所以看起来比上次见面老了不少,更有上位者的威势,还因为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胭脂姐。”
满目身着青衣的归一宗弟子,唯有胭脂一身红装。像是一滴鲜血在绿叶上,饱满yù滴。
沈恪只问候了她一人,萧道鸾的视线也随着沈恪移向那个有过数面之缘的女子。
胭脂竹伞点地,身子却柔弱无骨般倚着莫列。她微微低头,斜了沈、萧二人一眼。莫列拥着她的姿势极为qiáng势,似乎也不在乎在一众门人面前显露两人的关系,这让沈恪颇为讶异。
修士之中鲜有将qíng爱看得重的,身为一宗之主,更是该清心寡yù。莫列今日在众目睽睽之下拥着胭脂,明日恐怕就会传出归一宗宗主色。yù熏心的消息。
难道两人真的……
莫列挑起胭脂的下巴,目光微转,玩味道:“你当真想看我同他jiāo手?”
胭脂颔首,含羞带怯。
莫列紧盯着怀中女子刻意勾出的斜飞眼线,隐藏在羞怯外表之下的冷酷,忽的笑道:“你可知我曾败在他的手下,两次。”
手掌覆在那微微颤动的眼睑上,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剜出这双绝对算不上纯善的眼睛。然而他只是叹了口气,道:“再说一次。”
胭脂自认看透了这个有野心却无气魄的男子,心中嗤笑,道:“你会赢。”
“再说一次。”
“你不会输给任何人。”
莫列猛地将她推到一边,拔出杀死莫恒后得到的太白。归一宗弟子纷纷后退了几步,这个新近接替宗主之位的男子一人立于众人之前,昂首道:“萧道鸾,你可敢再与我一战?”
萧道鸾:“有何不可。”
他说这话时偏头看了看沈恪。沈恪都辨不清莫列和胭脂的关系,他更是只将两人先前的对话当作了qíng人间的激励。他想沈恪这些天在剑池众人面前从不避讳,此时说不定也会有所表示。
沈恪对萧道鸾点了点头。他相信萧道鸾不需要像莫列一般,与人在战前缠得你侬我侬。作为将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他此时应当做的,就是告诉对方一一
你尽可上前迎战,身后有我。若是败了,我替你报仇。再不济,我也会带你回家。
沈恪握住萧道鸾的手,很紧。他能感觉到分明的骨节,熟悉的剑气,这几日练剑时崩出的创口。
一握即分。
时隔数月,萧道鸾与莫列再次jiāo手。
一个几经跌境破境,于剑道体悟上再有所得;一个手刃恩师,破除心障,正是最为跋扈无畏的时分。
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
“他不会败。”沈恪心中如此想着,却听到有人将这话说出了口。回过头,见到萧河裹一身隆冬穿着正好的狐裘,站在题着“剑池”儿子的碑石边。
剑池修于小秋山之顶,除了一池一亭一楼外,并没有其余榜题处,也没有森严的门禁。外客拜访,通常都立于石碑之下等候。故而越过那石碑,便算是出了剑池了。
沈恪没有兴致在此时和萧河攀谈,应了一声便又转回头看着萧道鸾。
萧道鸾出剑凌厉,破空声频频响起。莫列一直处于守势,绵密细致,没有落于下风。
沈恪专注看了一会儿,忧心道:“萧剑主,他身上的伤是不是没有好?”
他始终忘不了萧道鸾在西南江边的昏迷,忧心他在被追杀的途中受了隐伤。前几日特意察看,没看出什么来,但也有可能是他眼力不济。
他见过萧道鸾以前的剑,而且记得极清。所以才能看出萧道鸾此时的剑势,与往日有所不同。
52书库推荐浏览: 壑舟须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