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山顶渡劫?
这下可好,劫雷感应到了他的澎湃气息,只怕比之前要qiáng上百倍。
若是让他抓到,他非得……
“怎么是你?”看到金紫劫雷就要劈在小徒弟的头顶,他怒喝一声,横剑回护,“你才什么修为,也敢渡劫!”
此时他心中所想的不是为人所累,恐怕会道消身陨,而是替这个修为不到就急于求成的徒弟感到担忧。渡劫是如何凶险的事,一时不慎就可能万劫不复,是能随随便便就做下决定的吗?
劫雷在他的剑尖炸裂,金紫的散光落在两人身侧,升起一股土焦味。
小徒弟伸手将要抓住他的手腕,被一避一抖甩开。劫雷根本没个停歇的时候,他全力应对都不能保证护得两人周全,哪里工夫做旁的事?
“师傅,我……”
轰。
劫雷平息之后的山顶,异样的死寂。除了那喃喃自语般的低吟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没想到那家伙能做出这种事。”
替自己的徒弟挡下劫雷,让那人看起来……有片刻像个无畏无惧的英雄。
劫雷频频击落的正中,土层翻起全是焦炭,糙木虫shòu无一幸存,唯有握着的墨剑的人,虽受了极重的伤,但堪堪留下了一条xing命。
焦huáng的双手沾满了血迹,像是被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器。
然而这和他仿佛被揉碎了撕烂了碾成灰了的心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知道你们平日里都嫌我,不认我是个好师傅。这回过后,好歹还会记得夸我两声护短。”那人轻轻一笑,“这事儿也算不清谁拖累谁,你往后也别多想。好好修行,来日……不过看你这样子,也没什么机会再渡一次劫了。第一次见你,你就想着抢我的剑,如今连我的雷劫,也被你抢了去,真是……”
真是什么?
在能将天地都震得悄然失色的劫雷前,他根本听不清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用墨剑撑起身子,他走到三位师兄身前。
他已决意兵解。ròu身兵解的惨痛剧烈少有人能够承受,但以他身上的伤势,若不兵解换得转世重修的机会,便再也无望渡劫成功。
若不渡劫飞升,他不知道人间还有什么奇门异术,可以让一个在雷劫中形神俱散的人……再见他一面。
三人面面相觑,只见那一向冷淡的小师弟拜倒于地。
“望诸位师兄助我兵解。”
……
同样的劫雷。
连站在他身边的,都是同一个人。
萧道鸾一时分不清前生今世,直到身子被人环住。舌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但双唇触及的又是一片柔软,在天地都瑟瑟发抖的异变中,好像只有怀中的人是真实的。
是沈恪。
他还在自己身边。
不论是出于怎样的侥幸,八百年前的那场雷劫没能让两人就此生死永隔,他都无比感激。再漫长的等待,在重逢之时回想起,苦涩中都会夹着甜腻。
这次该轮到他护着对方了。
八百年前兵解,三位师兄为了助他来世渡劫,合力炼制了九转丹,编成习剑录,连同他的墨剑,分藏于三个剑修宗门之中。只要他转世修行有成,寻回这三物,自然能从容应劫。
出于痛苦和自责,这段记忆被刻意遗忘,直到三物齐聚,招来劫雷,才被拾起。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想到沈恪可能负伤时,自己就会变的如此软弱。亲眼看到对方被劫雷击中,前一刻还带着盈盈笑意的双眼,骤然泯灭于虚空之中,那样的锥心之痛,他不愿再面对第二次。
劫雷再至,避无可避。
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也没有什么值得犹豫。
从前生到今世,无论是追赶出那条狭小yīn暗的陋巷,日复一日枯燥的修剑,仓促决定渡劫,旁人一再劝阻的兵解,还是下意识去追逐墨剑,跟着他从西北到东南,一再的失控,尝遍了的酸甜苦甘一一
他曾问过对方,修剑是为了什么。
他的答案和对方没有二致,甚至更真切。
真真正正的,为你修剑,八百年。
平地起惊雷。
不逊于劫雷的剑光陡然而起,通天彻地,将二人所立的一小方天地笼罩其中。之外,是雷鸣电闪,狂风骤雨。之内,是他握着他的手,他的手握着剑。
☆、第95章 终章
小秋山顶,人人色变。
就连为此追逐了十多年的那人,也没料到古卷上所载的异象竟真的是场雷劫。服丹、念法、持剑之人,平地飞升。原来所谓平地飞升,也依旧避不过渡劫这一环。
只略微观望局势,便能明白为何劫雷尤以连山宗那弃徒、萧道鸾及他三人所立之间,最为来势汹汹。三物同傍于一人之身,是否也会历此一劫,已无从得证。他只知自己的修为连三岁孩童都不如,此刻能依仗的不过先前服下的九转丹。
指盖大小的丹丸,真能抵挡着毁天灭地之威么。山脊发抖,山石滚落,撞断无数枝gān。尚能奔走的野shòu都拼命藏身于dòngxué之中,枝丫间的鸟巢在骤风中摇摇yù坠。
飞沙走石,稍远处的人影都看不甚清了。
那人站立不稳,在狂风中无处倚靠,将将要摔倒之际,萧河伸手拉住了他。
“这么多年我总不如你……”那人握紧了萧河的手,将他也拽倒在地,两人在风沙之中滚作一堆,全没了剑池剑主和魔修大擘的风范,“但在谁先死这件事上,你我能战个平手了。”
黑白两件狐裘都沾了土,在天地昏暗不明的时分,再也看不出差异来。
“我从不觉得,你不如我。”
……
“这下可好,打也不用打了。”掌柜的拍手大笑,“这山上能有几个好人,不如全劈了个gān净。”
苍梧将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腿上,让对方躺着以免压到伤口,无力再阻止那不顾伤口崩裂的动作,无奈道:“你那小伙计沈恪,还有剑池的这些人,都不算坏。你不该单为了虚真,就指望所有人都葬身雷劫。”
“你有空教训我,不如麻溜地跑远些。没准跑开了,那劫雷便落不到你头上,堂堂连山宗首徒也不用窝囊地死在这里。”
“我跑不动了。”伤在胸口,而两腿尚且完好的苍梧,面不改色道,“你就陪我死在这儿吧。”
掌柜的费力地转了个身,拉住苍梧垂落的袖子,道:“那你可占大便宜了。”
苍梧将外袍盖在掌柜的腿上,盖住一片血污。这么简单的动作,就让他咳得弓起了身。“你那么jīng明,我为了占这个便宜,可是足足亏上了十二年。”
……
“你怕吗?”
“我只想吻你。”
……
雷劫持续了将尽一日,浓云散去之时,已是深夜。
对于这场百年来的第一场雷劫,江湖上众说纷纭。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无人在雷劫中飞升。正相反,当时在小秋山顶上的人,除了极少数修为高深的大能,都命丧于此。
传闻中带着诡秘色彩的寥寥数语,在当事人看来,却是无尽凄凉景象。连山宗与归一宗门人几乎伤亡殆尽。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雷劫的莫列,在第一道劫雷落下前便远遁的虚真,都没能逃脱。
剑池的老伙计们因为远离战场,避过一劫。当他们在劫雷停歇后匆匆赶到,还能站立在只有两人而已。
紧握了许久的双手僵硬发麻,但没有谁愿意松开。
萧道鸾叹了口气,道:“看看……还有谁活着。”
横在地上的人大多已断了气,或是被劫雷击中,或是被震碎了心脉。老伙计们试探着众人的鼻息,脸上的神qíng愈发沉重。
任何生命的消逝,都值得一声唏嘘。
即便在看到虚真的尸身时,萧道鸾也没有感到一丝快慰。
沈恪道:“都葬了吧。”
“嗯。”
“咦?这人没死!”远处伙计狂喜道,看样子是没想到还有人活了下来。
沈恪和萧道鸾四目相对,看了彼此一眼,无声问道:“谁?”
从雷劫中活下来的,还有四人。
掌柜的和苍梧被发现时都已奄奄一息,却是因为身上的伤势没有及时得到处理。剑池老伙计们飞快地将人抬回藏锋阁,翻出阁中秘藏的灵药,凡是药xing不相克的,都一股脑给两人服下。剑主也没死,这让他们都开心坏了,巴不得多救人积yīn德,好偿报天道放过萧河的善果。
最后一人,却是最没有理由活下来的。若不是他盗了连山宗归一宗至宝,搅出无数风雨,也不会引来这场血劫。老伙计们将这人囚在了藏锋阁内,等待萧河醒来再行发配。
经此一役,连山、归一宗受到重创,渐露颓势。三大宗门中唯一少受波及的剑池,也因剑主重伤而日渐销声匿迹。江湖上从不缺有野心的人,新的宗门很快乘隙崛起,速度之快让人咋舌……
而成了禁地的小秋山顶,却不如众人所想的一般恶鬼夜哭,鸟shòu无踪。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平日只穿粗布褂子的老伙计也换上了喜庆的红绸。剑池二十年来头一回办喜事,除了不宴请外人,其余每样都力求尽善尽美。凤冠霞帔红盖头,连向新人讨要花生莲子的喜童,都由老王头抱着他家只会哇哇大哭的孙子充任了。
将新人送入dòng房后,一群老不羞还想闹上一闹,被毫不留qíng的剑气bī了出去。
萧道鸾将哄闹声关在门外,迟迟没有转身走向雕花大chuáng。
坐在chuáng沿等得无趣,沈恪一把扯下了盖头,挑在手中转着,笑道:“怎的不过来?”
萧道鸾:“苍梧他们养好伤便走了。”
“他们也赶着亲热,在这儿呆着还得避人耳目,多不自在。你能留得住才怪。”
“萧河将那人压在观澜亭下,自己也进了水牢看守。不过他托人送了……彩礼。”
“在我手上戴着呢。”沈恪扬了扬手腕上的玉镯,“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告诉我你反悔了。堂都拜了,你若是抛弃槽糠之妻,我非得告到皇城脚下去不可。”
萧道鸾动作僵硬地走到桌边,倒了杯合衾酒,也不看到底满了几分,仰头就喝到见底。
沈恪看他连着喝了两三杯,也没停下的意思,按捺不住从chuáng沿上站起。把手中攥着的大红盖头一拉一拧,绕成了条粗绳,系在萧道鸾的脖颈,迫着他一步一步跟随自己走到chuáng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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