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偷偷看他一眼,两人jiāo握的手早就松开,此时又没有借口再次握上。他留恋对方肌肤的触感,却不敢贸然开口。
被当成登徒子就得不偿失了。
“嘿。说来我还不知道小兄弟你的名字呢。”
“萧道鸾。”
“好名字!萧……”沈恪都快把名儿念出来了,才觉得莫名熟悉,“天道的道,青鸾的鸾?”
怪不得他吃惊。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他làngdàng了十年,只知道有一个人也叫这个名。
“你……你……”沈恪想到掌柜说的莲罗,心qíng复杂,“你真是从关中来的?”
剑池在岭南一带,沈恪不方便直接问对方是否来自那个天下剑修神往之地,便按照自己原来的猜测询问试探。若是……若是对方否认了,那便再换个方向问。
“嗯。”
“看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是游历吗?”
“嗯。”
沈恪松了一口气,也许对方真的是个外出游学的关中士子,能穿上莲罗料子的衣袍,也只是因为家庭阔绰的关系。毕竟关中多的是数代积累下来的大族,家底厚实些也不奇怪。
然而心中淡淡的怅惘还是没有挥去。他想自己还是问到这里作罢,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年轻人该做的事,像他这种底儿都漏了的锈锅,还是老老实实修修补补再多撑两年吧。
萧道鸾也乐意他将自己当作一个外出游学的士子,否则对方死缠烂打要和他讨论剑道该如何是好?他xing子喜静,八百年前除了同门几个师兄弟之外,几乎不和外人多作jiāo谈。何况要和这个十年了都没能筑基的人jiāo流习剑心得,岂非鸭同jī讲?
沈恪自我开解了一番,上前两步,自然地将手搭在萧道鸾的肩上,笑道:“道鸾,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现下我们要往何处去,你可有打算?”
……
面是好面,只是吃惯了王二姑的手艺,吃其他的总觉得不够味儿。
沈恪啧啧叹息,然而还是将碗中的面汤喝了个gān净。正想再来一碗,忽见萧道鸾正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根面条,碗中的面还剩下一大半。
和他相比,自己吃的太快,也吃的太多了。
为了挽回形象,沈恪假装随口提起:“这祷雨镇比凌云镇要繁华许多,走西北这条路的行商,多挑在这儿歇脚。镇上的酒馆里有时能看到胡姬歌舞,和中原地区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韵。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少,从这面摊往南边走,有条长街,会唱歌的鸟儿,会跳舞的公jī,就算只走走看看也是一乐。镇外的山上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修真门派。都说这山上有dòng天福地,灵蕴十足。山脚的风光就不错,往上爬景色应该会更好。”
在准备避避风头的时候就想到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五岁离家远行,跟着西行的商队一路出关,他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当年来到祷雨镇时一心求道,听说山上有修士,便日日守在山脚下等着。风chuī雨打,啃的是gān粮,睡的是荒庙。好不容易捱到有人下山了,却发现对方修的是丹道,和自己根本不在一条路上,只能失望离去。幸好镇上好吃的好玩儿的还不少,他在一家酒馆里打打杂,吃喝不愁,每日空闲的时候,便趁掌柜的不注意偷溜出去饱饱眼福。虽然被掌柜的发现了之后一顿责备少不了,但日子久了他就磨出一张厚脸皮,任你嬉笑怒骂,我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这镇子上发生过很多他怀念多年的事,也有很多他怀念多年的人。
他想要再回来看看。
和萧道鸾两人离开凌云镇后,便走走停停,赶了半旬的路,终于到了祷雨镇。原本担心萧道鸾对这种无名小镇不感兴趣,但对方一直没有开口抱怨过。沈恪说在哪儿停就在哪儿停,说歇几日就歇几日,竟像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让沈恪既是送了一口气,又是满怀无奈。
他只知道关中学子在加冠前都需要远行游学,却不知道他们离家万里想要看的到底是什么。以他自己的经验推断,到了一个新地方,值得留意的只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至多再加上漂亮姑娘和前辈修士。后者萧道鸾想来不感兴趣,前者他也不希望萧道鸾感兴趣。
萧道鸾放下了筷子,碗中还有小半碗面汤。
沈恪关切道:“和关中的口味差的有些大吧?可是觉得不合味口?镇子东边有家卖胡饼的铺子,洒上芝麻,隔了半条街都能闻到香味。我去买几个来尝尝?”
“不必。”萧道鸾从怀中摸出铜板,准备结账。
沈恪抢道:“老板,多少钱?”
老板伸出五根手指,翻了一翻,示意一碗五文,两碗面一共十文钱。
“五文?”沈恪按住萧道鸾的手,将两枚铜板压了下来,“前些时候才三文,难道现下的铜板这么不经用了么?”他说的“前些时候”已经是前好些时候了,但想来面钱不至于涨的那么快。
老板本来看他们是外乡人,又年纪轻轻好欺负,随口抬高些价钱,没料到被戳穿,这时也是骑虎难下,坚持道:“五文就是五文。”
萧道鸾懒得和这些市井小民多费口舌,两个铜板的事,他根本不计较。但沈恪死死压住了他的手,他略一动作,对方就压得更紧。
不痛,但温热的手心贴着手背,让萧道鸾非常不习惯。
“出门在外,要是不多留个心眼,总有人喜欢扑上来折腾你。”沈恪附在萧道鸾耳边轻声解释了一句,转头对老板道,“早知道你这面都要五个铜子儿了,我还是去街头那家买胡饼来得实在。”
他有意提高了音量,一时引来了面摊上其余人的注目。
“这面都五文啦?”一名行商模样的人刚落座,看样子打算离开了。
“昨儿个来吃才三文,怎么过了一天就涨价了?”与他同座的像是老商客,胡子拉渣一大把,面吃到一半就含糊不清地抱怨起来。
沈恪等的就是这一句,立即朗声道:“敢qíng卖给别人是三文,卖给我们就是五文啊。老板,你莫不是欺负我们新来的不懂事儿吧?”
祷雨镇往来的大多是商客,自己虽然做多了欺生的事,但最忌讳的也正是欺生的对象变成了自己。听到沈恪这么一闹,老板的脸皮涨得通红,众人便知恐怕沈恪猜对了。
“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啊。看人家小兄弟年纪小便好欺负,谁还没个年轻的时候啊?”
面摊上的行商趁机闹了起来。这群骨子里都塞满了jīng明的生意人,看沈恪有意闹事,老板也不硬气,便都想捞点好处。
“一碗面今天能卖给这位小兄弟五文,明天是不是就能卖给我们十文了啊?镇上那么多面摊,我们也不是非来这一家啊。”
“走走走,去隔壁吃去。”
老板yù哭无泪,这都还没结账呢,人就跑了。
沈恪摇了摇头,从萧道鸾的手中抽出三个铜板,按在桌上,仰头道:“走,带你玩儿去。”
萧道鸾看他将剩下的两个铜板放回自己怀里,手却没有立刻从胸口离开。
沈恪收回在人家胸口摸了好几把过足了瘾的手,一本正经装腔作势。
“身板挺结实的啊,平时也有练练?”
☆、第8章 胭脂
两人还没离开面摊,就听到一连串娇笑在耳边响起,随后沈恪的耳朵真的被人轻轻扯住,“远看着就像,没想到真的是。怎么?舍不得姐姐我,终于想到回来了?”
萧道鸾侧目而视,见到一名穿着柔红色轻纱罩衫的女子,轻飘飘地靠在了沈恪身上。
沈恪一愣,回头冲萧道鸾笑了笑,拉下女子的手道:“可别再捉弄了我,姐。”
“和人家相好的时候就叫人家小妹,完事拍拍屁股走了就叫人家大姐。阿娘果然没说错,天下男子都是负心汉。”女子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擦红了一片,竟像是快要哭出声来。
“你……”萧道鸾yù言又止。
“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恪捂额道,“好姐姐亲姐姐,差不多行了吧?”
女子噗嗤一声笑了,食指点了点沈恪的脑门,满意道:“见了姐姐不叫,活该被玩儿。”
沈恪的脑门被她戳的一偏,随即又被捧了回来,仔仔细细端详了个遍。
“黑了。瘦了。更丑了。”
沈恪怕她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不敢反驳。
“当年你说要继续去历练一番,提高修为,现下可是成了剑仙了?”
萧道鸾看了无知的女子一眼。步入炼气,人人可以自称剑修,但要够得上剑仙的称呼,起码得是大乘期的修士。沈恪就算得了奇遇,也堪堪元婴,离剑仙还差得远。
沈恪道:“差得远呢。”
“没出息。”女子啐了一口,眉目含qíng地望向萧道鸾,“这位小哥,先前你看了我好几眼,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沈恪拦在萧道鸾身前:“放过他吧胭脂姐。”
胭脂撇撇嘴:“他又不是你的恩客,护得那么严实作甚?算了,今日楼里热闹得很,赶巧碰上你,一道回去看看吧,大伙儿都想你想的紧呢。”
……
秦楚楼。
一点不带脂粉气,却是个jì院的名字。
之所以叫了这么个名字,一说是来自阿娘的话:“男人么,不都是朝秦暮楚的玩意儿?清早看上秦姑娘的红袖,晚上就想着楚姑娘的香巾,连和他们逢场作戏都烦得很。”
沈恪熟门熟路地跟在胭脂身后,从院子的后门进了楼。
萧道鸾在门外驻足。修道之人,讲究一个道心通明。八百年前他没有踏入过这种地方一步,这辈子也不想进。
然而他的剑已经进去了。
他也只能进去。
沈恪当他脸皮薄,于是开解道:“你就跟在我身边,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
胭脂巧笑道:“这位小哥都多大的人了,还有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
胭脂轻巧地转了个身,裙摆dàng起来像是朵开得正好的花儿。她的年纪不比沈恪小,但脸上的脂粉涂得匀称,点上淡淡的唇红,看着格外娇俏可人。
“胭脂姐。”沈恪将投怀送抱的胭脂抱了个满怀,手却老实安分地没再动过一分,“人家是正经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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