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小蠢货,方才外头哭爹喊娘的,是发生何事?是不是那个流氓王爷又bī着镜女巫复活那个将军啦?哼,本君早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骗天骗地骗空气,长得就不正派,本君用脚趾头都猜到他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也就你愿意相信他,要我说啊,你就是个……”
墙上传来眸条闲不住的龙的絮叨声音。
张子尧转过头去看了烛九yīn一眼,而这一眼,也让画中男人看清了少年脸上的表qíng:他眼角微红,目光闪烁,脸上怅然若失就像是搞丢了自己的魂一样,看上去特别láng狈。
烛九yīn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人用jī蛋塞住了嘴巴似的保持着一个很蠢的姿势固定在树梢上,片刻之后,男人那红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身体稍稍前倾,手往张子尧那边隔空抬了抬,他张了张嘴,半天未发出一个字的声音,然后他那抬起的手又怂怂地缩了回去――连带着前倾的身子也半藏回了树梢里,让茂密的枝叶遮住他半张脸,画卷中的男人这才小心翼翼似的怪嗔:“本君又没说你什么重话,你gān什么摆出这表qíng,吓唬谁呢?”
张子尧收回目光拧开脸:“同你没关系。”
烛九yīn蔫吧了。
此时,自行消失好一段时间的素廉也从乱石后面探出脑袋,看着帐子中气氛不太对终于从乱石中缓缓走出来,拢着袖子站在松树底下,抬头看了看树梢上哪恨不得把自己埋进树叶里的龙,犹豫了下,最终还是跳出了画卷――
他走到张子尧身边,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无声地递给张子尧。
张子尧低头看了看那缠满了绷带的小手里捏着的帕子,是他之前给素廉的那块。
“你别哭。”素廉用平静的语气说,“有我在,天又不会塌下来。”
张子尧听了这话,哭笑不得,他接过素廉的帕子:“没哭,我就是心理不好受――我差点害死人了……前些天还在感慨,世间怎么会有张三这样为了一己私利就要害了别人的人,现在同样的事qíng到了自己的身上,我才发现,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张三了,我、我搞不好同他一样卑鄙。”
素廉没说话,他站在张子尧身边听他自顾自地说完,然后抬起手摸摸他的头,重复道:“你别哭。”
张子尧捏着帕子苦笑:“为什么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安慰我啊?”
素廉一脸认真:“我今年一百零七岁了。”
张子尧:“……”
素廉:“你们凡人真是脆弱,动不动就要哭了,真可怕。”
张子尧:“都说我没哭了,我就是心里难受――”
素廉歪了歪脑袋:“那人死不死,同你有什么关系?”
张子尧被问得一愣,他抬起头看了看素廉,犹豫道:“可是我亲眼看着她――”
“同你没关系。”素廉说,“就像是当初我被关在盒子里不愿出来,也同你没关系,你为什么千里迢迢袍道太行山脉,就为了找到个让我从盒子里出来的法子呢?”
“……”
“你真爱多管闲事,”素廉停顿了下,又认真道,“但是不讨人厌。”
虽然在素廉乱七八糟的安抚中张子尧心中的负面qíng绪还真的有稍稍驱散,但是谁也拦不住他现在是真的想哭了,他张了张嘴正想教育一下眼前这xingqíng冷漠的灾祸神关于三观的问题,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这个时候,帐子的帘子被人从外面掀开,是张子萧走了进来。
“张子萧?你怎么又来了?”
张子尧有些慌张地看了眼素廉,心中正慌应该怎么同自己的兄弟解释这个亮小孩从哪蹦出来的――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边的素廉那金色的瞳眸之中已经有道肃杀之光一闪而过,下一刻,帐篷外的火把“噗”地熄灭了,一把燃烧着火焰似的剑出现在素廉手中!
风火之声呼呼作响,他将手中的剑直指张子萧,薄唇轻启,从牙fèng里挤出言简意赅一字――
“滚!”
张子尧被吓了一跳,没闹明白素廉突然之间哪来这么大抵触qíng绪,这时候又听见身后松枝哗啦啦地响,张子尧回头一看,先前还坐在树梢上看热闹的那条龙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只留下袍子的一角露在树梢外――
然后“溜”一下,那衣角也被拽了回去。
张子尧:“……”
张子尧顾不上去管这龙又发什么疯,只当他是不想叫人看见,转过身连忙拦住这边已经抗拒道拔剑相向的素廉――
“牛牛别冲动,这个不是什么坏人,他是我兄弟,啊虽然他很讨人厌但是至少罪不至死你快……”
“他不是。”素廉冷冷道。
“什么?”张子尧一愣,“不是什么?”
此时,素廉手中烈焰剑尖直指张子萧鼻尖,而后者不慌不忙,面露微笑,素廉眼中厌恶变得更加深刻:“他不是你兄弟。”
张子尧一脸猛地抬起头去看张子萧。
而此时,只见张子萧“噗”地轻笑出声,他越笑越大声,最后扶着腰弯下腰去,那笑起来的模样,居然让人觉得有一丝丝违和――说不上来哪里奇怪――通常男子大笑都是仰天大笑,只有扶摇那样娇滴滴的姑娘家,才会这样轻易花枝乱颤般抖得厉害,笑弯了腰……
张子尧犹豫之间,张子萧已经稍稍收敛了笑,抬起手擦去眼角的眼泪:“当真愚笨,上一次我都可以提醒你了,张子萧已经因为感染风寒死在了去京城的路上,你这小孩怎么还是不开窍呢?”
张子尧:“?????”
“你以为我开玩笑的?”张子萧问。
张子尧:“……”
迎接而来的是张子萧第二次大笑。
等他笑够了,张子尧已经面黑如锅底,首先是因为他不知道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却将他当做自己的兄弟,总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戏耍了一番;其次是听闻兄弟死讯,虽然同他关系不好但是心中无论如何也不算好受……
而此时,“张子萧”却仿佛完全不在意张子尧心qíng如何,他直起腰径直路过张子尧走向他帐子的里面,途径那挂在墙上的“山水画”时还伸出手拍拍画卷面色嘲讽“躲什么躲”,他走到里屋看了四周一圈,然后叉着腰问张子尧:“没镜子?”
张子尧正yù回答,这时候,从头到尾躲在里屋不肯出声的扶摇出现了,她头一次显得有些胆怯地看了张子萧一眼,然后转身将一面铜镜递给他――后者看也不看扶摇一眼,自顾自结果镜子,嘟囔了声“这么小”,最后也不挑剔,便捧着那镜子来到张子尧面前笑道:“请你看出戏。”
言罢。
他将那铜镜塞到了张子尧的眼前――
张子尧俯身一看,随机惊讶地发现,在那普普通通的铜镜里倒映出来的居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别的东西――镜子里先是huáng沙漫天,稍后,画面就逐渐变得清晰,张子尧微微瞪大眼,终于看清镜子里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娘亲元氏,她坐在一根枯木上,在她身边坐着的是捧着镜子一脸愁眉苦脸的红叶。
袁蝶不在。
大概是这个时候还在生红叶的气,又因为放下了对元氏的警惕之心,所以任由元氏将红叶带走了……此时红叶正和元氏说着话,红叶紧紧蹙着眉,像个小大人似的在同元氏说着什么,元氏则脸上带着微笑,红叶说一句,她便回答一句。
“他们在说什么?”张子尧问,“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张子萧用手在那镜面上拂过――
张子尧就立刻听见了声音。
【云姨,为什么娘亲那么抵触我复活云将军呢?】抱着镜子的小姑娘一脸烦恼,【将军是好人,他不该死。】
【你娘是为了保护你……啊,红叶还不知道吧,任何一个被镜女巫复活的人,其实都还不能算是真正的活人哦,你看云姨脖子上的蔷薇印记了吗?被红叶复活的人,脖子上就会出现这个,从花骨朵到盛开,再到凋零,整个期间,就像是一个新的生命倒计时――】
【什么意思?】
【倒计时结束,蔷薇花凋零,拥有蔷薇印记的人就会化作一株蔷薇,永远地留在无悲城……除非――】元氏沉下了声音,【蔷薇凋谢之前,杀掉镜女巫。】
镜中,小女孩似乎极为震惊,她是感觉到了不安,抬起头看向元氏――而此时此刻,后者脸上却依然挂着笑容:【红叶喜欢云姨吧,红叶肯定也舍不得云姨化做一株蔷薇……所以与其复活云将军让他杀死你,红叶不如成全了云姨――】
元氏靠近了红叶,后者在不断后退――此时元氏伸手,将之前她送给红叶的那锋利的素簪从她头上拿下来,红叶猛地往后一缩,完全没想到身边的人说变脸就变脸,她死死地拽着手中的那面铜镜护在胸前――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张子尧也跟着心中一紧!
此时此刻张子尧也来不及再思考许多,他知道此时红叶他们就在不远处,猛地站起来正想要往外走,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脚却仿佛被固定在了原地动都懂动不得――这感觉以前张子尧也有过,他心中一急,想也不想地对着不远处扶摇怒吼:“扶摇!你gān什么?!”
扶摇面无表qíng地看着他。
张子尧身边的张子萧笑了笑,“哎哟”了声:“你别吼她,又不是她gān的――真是的,吃过亏呀?扶摇这一手束缚术还是我亲手教的呢。”
张子尧震惊地回过头,只见张子萧笑着举起了那面铜镜――此时铜镜中,元氏手中的簪已刺向红叶――张子萧唇角勾起,面部微微扭曲,那神态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模样,他的瞳孔微微缩聚,隐约透出金色的光芒,然后那瞳孔一下子分散成了很多零散的黑点――
“刺下去,刺下去――让满怀被背叛的愤怒、怨恨的女巫之血从她的胸膛流淌而出――”张子萧放肆大笑,“张家后人,别多管闲事,你不是想要解放烛九yīn么,这怨恨之血就是你要的七色补天石之一,画龙点睛的最好材料!”
此时此刻,张子尧再也难以掩饰心中震惊,他等着张子萧吼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画了《湖光惊翠》将你引向翠色补天石的人,也是将灾祸神关在木盒中让你得到白色补天石的人――”只见那人高高地举着镜子,那一双眼笑成了一双弯月,“画龙点睛,画龙点睛,你大概不知道罢,只要点了那双赤血龙睛,烛九yīn便能从那画卷中解放出来,虽法力不得恢复二层,然却能获自由之身――”
张子萧轻轻一晃身体,下一秒,他身上的衣服便燃烧了起来――
素廉一个错步护在动弹不得的张子尧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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