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没得到回应,在原地转了一圈:“元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女人若是不对自己好一点,就别指望别人来疼你了――无论是你的丈夫,还是儿子。”
元氏垂下眼,不急不慢扣好自己衣上盘扣,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张子萧:“我在人间徘徊,不过是因为放心不下我的孩儿独自一人存于世上,如今他已成长,明是非,懂人qíng;我从镜中走出,不过是想再看我儿一眼,同他好好道别,以满临终缺憾,如今愿望也已经达成,我想不到动手的理由――”
“即使你会因此而死?”
”我早就死了。”
“很痛的哦。”
“一把年纪了,怕什么疼。”
“你这女人,倒是对自己足够狠心。”
张子萧冷眼看着元氏拉起衣服,将高领挡住胸前bào起的青色植物蔓藤,冷笑一声:“只是你忘记当初我们说好的?你以为我是来做慈善的么保佑你们母子团聚好好道别?当初因为信任你不会叫人失望,我才放心远离张子尧视线,然而却迟迟等不到结果――如今,蔷薇花都要凋谢了,你准备什么时候才动手?”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元氏来到张子萧面前,站定,“为什么是我?”
“世间qíng感,唯有亲子之间最为纯净,你对于张子尧的疼爱与袁蝶对红叶的庇护是最为对等的,”张子萧歪了歪脑袋,“这样的人动手,感qíng最为qiáng烈,最有共鸣――”
“yù为何事?”
“你听过画龙点睛的故事吗?”
“?”
张子萧笑了笑:“当年,张家祖先用一只明察秋毫笔于壁画龙,点睛之后巨龙腾飞,张家人联合寺庙秃驴将那龙封印――如今,一样的还是那只笔,我要镜女巫包含怨恨心头血一滴,为那龙点上赤血龙睛,让他挣脱束缚,重现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隐约又出现了几个想站张子萧兄弟年下的,有没有想到打脸来得迅如疾风,面对疾风吧!HASAKI!
☆、第56章
元氏端坐于铜镜之前。
她抬起手,手细细描绘过面前那面铜镜的边缘纹路,看着铜镜中倒映出来的她身后的少年,她停顿了下:“你也是为了救人。”
“救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张子萧眼珠子动了动,“大概全天下都希望他死了最好,但是那跟我没gān系,跟你也没gān系,你只需晓得――”
张子萧轻笑一声,掩嘴,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一丝丝女态:“其实你一点也不想离开你的儿子,张三说得对,凡人就是这点最可爱,死的时候就指望能同亲人再说一句话;说完话了又忍不住想要拥抱他;如果这两样都做到,最后就该舍不得走了,总忍不住想想:世间每日那么多人死去,可是也有无数的人还活着,我明明没有作什么大恶,为何偏偏是我呢?”
元氏睫毛轻轻颤抖,她垂下眼,仿佛是被说中了心思。
“不甘心吧?”
张子萧走近了元氏,将手放在她的肩上,稍稍弯下腰,靠近她的耳边――
“舍不得吧?”
耳边chuī来丝丝暧昧的风,元氏目光震动,抬起眼,看着铜镜中附身在她肩上的少年,却看见此时此刻在铜镜中,那倒映的却并非是张子萧的模样!
猛地一瞥,铜镜之中金光闪耀,只见四只极为华美的金孔雀钗,金孔雀口衔珠结,伴随着他的细小微动轻轻摇晃――
镜中的人抬起眼看了眼铜镜,元氏甚至只得及看见他一双如豹眼金色瞳眸,那铜镜便“咔擦”一声应声碎裂!元氏浑身一震,震惊之中,抚在她肩膀上的手拿开了,张子萧轻佻一笑:“不该看的别看,当心灼瞎了眼。”
元氏转过身看着张子萧。
后者笑容不变:“瞪我做什么,我这是为你好。”
此时元氏刚换上的新衣已经被背后冷汗缩浸透,她站了起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六道轮回,灵魂摆渡者。”
张子萧言语暧昧轻笑之间,在他身后的帐子外响起一阵骚动,元氏快步走过去撩起帐子的帘子一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头又闹了起来,袁蝶和红叶母女二人拉拉扯扯,而红叶此时怀中抱着一枚造型古朴的铜镜――
“那镜子是我的东西。”张子萧站在元氏身后淡淡道。
――楼痕亲自上前,面色冷漠地拽着袁蝶的一只手将她拖离红叶,袁蝶踢打怒骂,红叶抱着那铜镜在颤抖,却并没有放开那面铜镜,她带着哭腔和不解大喊:娘,就复活他吧,云将军是好人,他镇守无悲城守得百姓百年,红叶不知道你为何不愿意复活他啊!
袁蝶此时双眼bào突,面目狰狞,面对女儿的祈求,只咆哮:你闭嘴!你若违背娘的意思,我便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然而此时楼痕手中不知道何时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抵在袁蝶颈脖上,红叶哭得更大声了――
这哭声引来了许多人。
其中便有张子尧,他带着那名叫扶摇的婢女匆匆赶来,看到眼前一幕先是大惊,蹙眉质问楼痕为何说话不算话,而楼痕只是毫不犹豫道,今日诈得云起退兵,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要卷土重来,要守护无悲城百日安宁,唯有复活云!
张子尧大惊,脸上染上被蒙蔽的愤怒,他似乎下意识地要上前去拉住红叶,然而此时,他又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停住了脚下――
他犹豫地看向了元氏所在的帐子的方向。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之间,红叶已经将手伸向了那面铜镜,像是没有丝毫的阻挡一般。她的手穿过了铜镜的镜面,那纤细稚嫩的手腕在镜子中动了动,片刻之后,她像是猛地握住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当她身体开始向后倾斜,一只属于成年男人、沾满了huáng沙和gān涩血液的手缓缓被她拖出镜面……
“――想好了吗?那男人出来以后,你的蔷薇印记消失,你可就永远的变成活死人了。”
张子萧的声音适时在元氏身后响起――
“这样真的好吗?你将成为依赖着他人思念活下去的活死人,终日活在随时都有可能化沙的恐惧当中――又因为掉过魂魄,人生中无喜无悲,仿佛一具行尸走ròu……”
“……”
“你真的准备好要过这样的日子了吗?”
“……”
“元蓓,你为什么还没想明白?就算你不杀她,她也还是会被那个男人杀死的――男人可不像女人那样优柔寡断,更何况那是个武将,杀人不过头点地……元蓓,你的慈悲不过是将自己成人的机会拱手让人,并不会改变任何的结局。”
张子萧话语刚落,元氏便感觉到颈间的蔷薇印记发出灼热的温度,它仿佛燃烧了起来,带来阵阵的刺痛――
下一刻,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女人目光终于由犹豫不决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在红叶将那云拉至肩膀时,女人在张子萧微笑的注视下冲了出去,奔跑至他们身边,一把推开了红叶!
小姑娘被推了个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愣住。
众人似乎也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阻碍者,一时间谁也没反应过来上前阻拦――此时此刻,元氏一改往日温顺雅致的模样,她气喘如牛,面色难堪,就像是方才做了什么极为糟糕的事……
在张子尧错愕的目光注视下,她却转向红叶,同她用冷静的语气说:“红叶,听你娘的话,别叫她失望。”
袁蝶也停下挣扎,感qíng复杂地看着元氏――现在,她终于不再用敌视的目光看着她了,她的目光产生了动摇,似乎开始真的相信这个女人是一番好意。
与此同时,张子萧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走了出来,他扫视一圈周围仿佛凝固在原地的众人,最后将目光在楼痕的身上停了下来,轻笑了声缓缓道:“这镜子在同一个人身上用过一次便不管用了,王爷大概也知晓,当然若是王爷不信大可再试……总之依在下看,这云将军,怕是活不成了。”
张子萧语落,原本沉寂的人群终于骚动起来,张子尧惊讶又迟疑地上下打量自己的兄弟,而楼痕则分外震怒,对元氏怒目而向――然而碍于她是张子尧的亲母,又是自己对张子尧违背诺言在先,这时候若是发作,怕也要遭人闲话――更何况这时候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无论如何云将军都救不回来了。
楼痕只能黑着脸驱散了众人离开,眼见又一场闹剧落幕,袁蝶先是后怕瘫软在地,当红叶哭着想要过去抚她时,她躲开了小女孩的手,并反手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又惊又怕的红叶终于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转身躲进元氏怀抱。
元氏面容感qíng复杂轻拥红叶,在红叶的哭声中,两位为人母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均是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不容易与疲惫――
此时元氏颈脖间,蔷薇花刺青已经濒临凋谢,阳光之下,红艳如火。
最终,袁蝶那僵直的背终于柔软下来,这么多天,第一次在元氏靠近自己的女儿时和颜悦色,小声嘟囔:“谢谢。”
这一次,袁蝶是彻底对元氏放下了心结。
……
张子尧回到了帐子里,心中千思万绪,一会儿想到元氏冲出帐子推开红叶的坚定;一会儿想到张子萧淡定自若与楼痕说话的模样;最后,又想到了方才的自己――
他明明可以去阻止红叶救人。
但是最后的那一刻,他却犹豫了……当时、当时身体里就仿佛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张子尧,你若是上前阻止了红叶,就是再一次因为你的优柔寡断害了你母亲的xing命!
这声音让张子尧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自己奔向红叶的脚步,而就因为他这一瞬间的犹豫,险些害了红叶接下来又要陷入终日面对被人杀害的恐惧这样的死循环中――镜女巫的命运就是这样,救活了一个人,那人先是感恩戴德,而后因一己私yù产生杀心想要杀害镜女巫真正复活,镜女巫bī于无奈,再去复活下一个人,如此寻常反复,直至某一天,她遇见一个真正愿意放弃复活的机会,安静等待蔷薇刺青凋谢,化作一株蔷薇之人。
一开始说好的“镜女巫挑选忠诚、善良的人们复活”这种说法是不成立的。
她们是被bī着,必须要挑选出一个可能不会杀害自己的人――
袁蝶曾经选择了自己挚爱的夫婿,却也还是失败了。
而如今,红叶终于等来了元氏,张子尧却因为想要元氏不化作蔷薇,自私地想要打破这小女孩来之不易的珍贵机会。
“……”
张子尧在桌边坐下,心qíng万分复杂,此时此刻,他心中充满了对红叶见死不救的愧疚――然而在某个小小的yīn暗角落里却还是忍不住想,若是元氏也是自私自利之人就好了,她甚至不用杀害红叶,只用冷眼看着楼痕bī迫红叶复活云,这样她就可以作为“无悲军”一样的存在活下去――然而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张子尧心中的那些愧疚就变得更加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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