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声粗气地压低声音骂了那聒噪的孩子一句,驱使着驯鹿追上自己猎物的卢集老爷说着就搭起弓箭眯起了丛林野shòu一样jīng锐冷酷的眼睛。
他是一位鄂伦chūn族当地出了名的老猎手,在年纪还要轻些的时候,别说是这样的狍子了,就是那些森林深处出了名凶猛的宝日坎,乌塔其他都能轻轻松松地猎下一头。
如今他老了,教育这些孩子们学会这些最基础的狩猎技术便成了他的职责和爱好之一。
而这般想着,面无表qíng的卢集老爷转瞬间就将闪着亮光的箭头对准了十米开外的一只还在雪地里一蹦一跳的狍子,接着他当下就松开两根手指毫无犹豫地she出这一箭,嗖得一下这一整头能让三整户仙人柱的家人们都吃个饱饭的狍子就倒在了远处的雪地里。
“噢噢!卢集老爷太厉害了!”
第一次跟着老人出来狩猎的小孩兴奋地拍起了掌,卢集老爷见状也露出了点略得意的笑容,只是等他们俩赶着驯鹿准备上去收猎物时却发现了一窝还没长大的兔子正躲在一个小小的树dòng间瑟瑟发抖,而当下也想试试she杀猎物的感觉的孩子就从背后拔出了一只自己的弓箭。
“快住手!是谁允许你这么做的!你这个蠢孩!”
一看见孩子鲁莽的举动就瞪起了眼睛,卢集老爷的嗓门特别大,这么一吼把这原本兴冲冲的孩子立马吓了一跳,手上的箭也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而见这傻头傻脑的胖小子都快被自己吓哭了,自知刚刚没说清楚的卢集老爷也勉qiáng缓和下自己的脸色,接着他先是亲自走下鹿来把成年狍子给捆好放在鹿背上,又把这窝被冻得奄奄一息的兔子轻轻地抱着又小心地揣到自己皮毛衣服里。
“葛冬,哪怕你以后成了一个猎人,也给我永远记住一点,一个真正qiáng大的猎人是绝对不被允许杀死还没长大的动物和怀孕的动物的!成年动物之间的厮杀狩猎是森林的法则,不是我们吃他们的ròu活下去,就是他们吃我们的ròu活下去,但恶意地夺去母亲和孩子的生命就是罪过,毕竟我们有生活在森林的权利,他们也有……所以,待会儿给我把这些兔子好好带回去,就拿去给桦桑一家的女儿带过去养着吧,叮嘱她到chūn天到了的时候再放回来,听懂了没有?”
“好……知道了……”
被长辈这么一教训,葛冬这孩子虽然脑子里半懂不懂的,却也点点头听话地骑着自己的驯鹿跟着卢集老爷一起回他们在更深处的山上的部落里去了,而爷孙俩慢慢横穿过大片白雪皑皑的高大灌木,森林的尽头便出现了一个个像是撑开在雪地上的雨伞一般的狍皮棚屋。
这种汉语中又叫撮罗子的森林棚屋看着简陋不出奇,却是东北地区不少游猎民族从古至今就一直居住着的。
棚屋里一般有简单的chuáng铺铺位‘塔克达’和‘奥路’,也有供男xing客人上门时喝酒烤火的内面铺位‘玛路’,玛路正中的上方一般会放着鄂伦chūn民族最传统的人工家具物品――四五个桦皮箱子,这些箱子里面供奉着当地每家每户都信仰的萨满教天神,而分部在阿尔山各支山脉上的鄂伦chūn族之间其实又有不同的神明信仰。
“卢集老爷您回来了啊!葛冬今天跟在老爷后面都学到些什么啦?”
迎面而来的几个裹着毛皮衣裳的妇女们用鄂伦chūn语笑着和爷孙俩打招呼,闻言的葛冬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了,只能腼腆地牵着自己手里的鹿一边傻笑一边跟在爷爷的身后往前走。
而在经过卢集老爷刚刚说的桦桑一家门口时,大老远的葛冬看见一个带着白色毛皮帽子的小姑娘正蹲在雪地里帮家人洗皮子,而当下他就抱起着那一窝小小的兔子和他爷爷割下来的一点狍子ròu就跑上去和小姑娘搭话了。
“桑桑!这是卢集老爷捡到的兔子!我特意给你带回来的!还有ròu!是我打的哦!你喜欢吗!我是不是特别厉害!”
气喘吁吁地跑到小姑娘的面前就笑着开了口,小小chuī牛了一把的葛冬蹲在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桑桑的面前献宝一样的捧着那一窝兔子,却并没有看到女孩如他所想的那般露出什么开心的表qíng,而瞬间就有些委屈地扁扁嘴,葛冬还没说话,他就眼看着桑桑把那窝小兔子给接过去摸了摸,又眯起眼睛奚落地撇撇嘴道,
“葛冬!你肯定又在chuī牛!你背过去的弓箭都可一只都没少!哪里来的你亲自猎到的猎物?再胡说我就去告诉你爷爷去!你信不信!”
“啊啊!你别告诉他!我走了我走了!美丽的桑桑,善良的桑桑你可千万别告诉他!”
稍微一被吓唬就立刻抱头鼠窜地站起来跑了,那叫桑桑的女孩见状笑的脸上两个酒窝都起来了,想了想就把地上的零碎皮子先放着,又拎着葛冬刚刚送来给他爷爷的那些东西,准备回自家的撮罗子和他爷爷桦桑说伤一声。
只是临要走到狍皮棚子前的时候,女孩的脚步却莫名地停住了,她稚嫩的脸上不自觉泛起一阵红云,神qíng也稍稍地迟疑了一下,而紧接着就见她蹑手蹑脚地从雪地边上走过去,又用因为常年gān活而有些粗糙的小手指掀开袍子皮的一角,满怀期待地朝着隐约点着篝火的屋子里面瞧了一眼。
“你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要继续往阿尔山上去?”
桑桑听见他爷爷桦桑在说话。
“……都找了一个多月了,没理由不继续下去了。”
这是一个相对年轻一些的声音,听着就是一口非常标准的鄂伦chūn本地语言,那种刻意拖长还带着点懒散味道的嗓子给人的感觉很奇妙,而年幼的桑桑一听到这声音就立马羞红了脸。
真好听……鹿郎的声音可真好听。
在心里由衷地赞美了一句,桑桑将这个已经来到使鹿部一个多月的男人悄悄称作鹿郎,但其实女孩却到现在都不知道男人的真实名字。
她只知道身着皮毛斗篷的男人似乎从遥远的山外来,来的那天恰好是一个大雪天的晚上,卢集老爷的儿子们平时都是他们部落最了不起的猎手,却没有将这个胆敢随便闯入这里的汉族男人一箭杀死,反而像是中了什么邪似的迷迷糊糊地就带着男人回来了。
更甚至当天晚上,这个男人还非常罕见地获得了同桑桑的爷爷,也就是他们这个分支的族长桦桑见面的机会,并随之就在桑桑家整整一个晚上没出来。
没有人清楚他们具体在聊什么,但是那一夜,桑桑的爸爸妈妈和爷爷都因此忙碌了一夜。
他们严肃地嘱咐桑桑赶紧去旁边的撮罗子睡觉,千万别来这边,但是心慌的有些睡不下的桑桑还是偷偷地去看了一下。
隔着昏暗的火光和那一点点小fèng,她先是闻到了一股很血腥恐怖的味道,紧接着视线才变得明朗。
赤/luǒ着背脊趴在奥路上的男人看不清楚具体面目,但是任谁都能看出他此刻非常非常的痛苦。
但是当篝火逐渐照亮他整具苍白的身子上像是斑斓的油彩一样布满的刺青纹路后,桑桑的脸还是迅速地涨红了,而接下来她就看到了相当可怖而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的爷爷桦桑,族里出了名的桦木制作艺人用一把刀柄画着萨满图腾的尖刀慢慢划开了男人的背脊,背着光看不清楚面容的男人明明就清醒着,却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任由着他爷爷的举动。
当狰狞的鲜血顺着他隐约颤抖的腰一点点滑下来,桑桑就看到她母亲将一块如同人背脊一样被处理好的桦木条递给了他爷爷。
而他爷爷则神qíng严肃地从男人的后背上取出一块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蛀坏了的灰色皮ròu后叹了口气,又在桑桑惊恐的眼神中把那块桦木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放进了男人的身体里。
“……谢谢您,桦树老爷,我此刻仿佛又一次获得了新生。”
被桑桑的父亲帮忙fèng合完伤口的男人的声音听着有点虚弱却充满了愉快和解脱,桑桑的爷爷闻言也没回答什么,只将放在奥路边上的一件绣满黑色chūn纹的暗红色毛皮领衣裳递给了男人,又点着灯将自家的神奉老箱子打开,从里面慢慢拿出了一面画着红眼白皮鹿角的萨满神桦木面具。
“将这个鹿郎的面具暂时带在脸上吧,族里还有不清楚qíng况的人,不解的目光难免会让你不自在,我们这一分支信奉的萨满神明是chūn神和鹿郎,他们会保佑你达成自己心中的所愿的……等你找到了自己的罂雀,至少可以将眼前的这一切拖到三年以上……”
“恩,三年也足够了……”
说完就把自己身上带血的衣裳一点点换下,披着红色chūn纹毛皮带着鹿郎面具的男人就这样在桑桑有些忍不住同qíng的注视下,满怀虔诚地跪在桑桑的爷爷和父母面前道了个谢。
而当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这个昨夜族内的人几乎都没有看清楚脸的男人再从桦桑家的撮罗子出来的时候,他就开始了每天都必须要往山上去寻找着什么东西的古怪行程,有时是三天,有时是五天,但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注定是伤痕累累,身形格外疲惫的。
“桑桑……你站在外面gān什么?快进来。”
桦桑的声音猛地惊醒了女孩,因为被自己爷爷拆穿了偷看鹿郎的事桑桑不自觉地红起了脸,而把兔子和ròu抱着又走进了棚子里,她先是低着头跑到自己爷爷身边去把事qíng说了一下,又在不经意抬头的时候,撇见了那个她到现在都还没有来得及正式说上一句话的鹿郎。
鹿郎的脸上还是带着那个传说中的萨满神的面具,但隔着这面华美艳丽到不真实的面具,桑桑就是觉得他此刻正在笑,而且正在看着自己特别温柔地笑。
“小丫头原来叫桑桑?”鹿郎忽然开了口。
“对,他母亲给她取得。”他爷爷也点点头回了一句。
“真好听,模样长得也很像妈妈……我家里那个丫头可没有桑桑这么乖巧懂事,我来这里之前,她一直在发脾气说我不带着她过来,再也不要理我了,明明也和桑桑差不多年纪啊,真是相差太多了……”
鹿郎故作抱怨的口吻像个在惦记着自己女儿的傻父亲,桑桑一听就立马傻眼了,惊讶于鹿郎居然已经和自己父亲一般大了,而且还有了自己女儿的同时,心里也有点难掩的失落和伤心。
而她爷爷却没有察觉到她的这种qíng绪变化,只顾着一边烤火一边和鹿郎天南地北的谈笑,这期间,坐在边上发呆的桑桑其实还是稍微了解到了一点鹿郎的事qíng的。
比如说鹿郎之所以会说他们的鄂伦chūn语是因为他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因为生病而必须面对着书本,在那段时间他学会了很多特别又少见的语言,当再次走出自己的家乡后这帮了他很大的用场。
又比如说鹿郎其实有一个爱人,他正是为了自己的爱人,才满世界的寻找该怎么继续活下去的方法,即使他真的十分想回去见见他,可是他又害怕这因为自己的软弱而发生的短暂见面会注定面临永久xing的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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