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传来了毛驴的叫声,蒙着眼的毛驴骚动不安地走来走去,却挣脱不了身上的缰绳。
蓝田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人群分开后,露出了里面的石磨。他们因此看见了,一个人躺在了石磨上,不用近前检查,就知道他死得不能再死了。他的脑袋被沉重的石磨碾压过,血ròu模糊,模样已经看不清楚,但凭他的身形服饰,蓝田和老猫认出了,死者正是童林――此时他什么五官都没了,被压得扁扁的,成了名副其实的白板人。
张扬张大了嘴:“这得多大的冤仇,把人折腾成这样!”估计石磨在童林身上碾压了几十次,才会把人的尸骨压成了ròu糊糊。
其他人都说不出话来。他们虽然见过不少尸体,但也很少见到这么bàonüè的死法。
毛驴被拴在旁边的枣树上,闻到了血腥气,时不时发出响亮的鼻息,露出巨大丑陋的牙齿,更加qiáng周遭狂躁不安的气氛。
不到半个月,米屯死了两个人。而且童林是屯长,死得连脸面都没了,整个米屯立即陷进了恐慌。
童林是在上午遭到杀害的,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七个小时。据邻居的口供,当天早上童林跟马复可起了争执。起因是蓝田要进屯搜查那男孩,马复可要求屯民配合,童林却认为这种做法非常扰民,坚决反对。但他在米屯的威望并不如马复可,争执中败下阵来;屯民心里有数,童林反对马复可,只是因为不愿意被他□□而已,是在赌气呢,于是也并不愿意站在他那一方。
童林更生气了,直接回到自己的大房子,闭起了门。这是屯民最后一次见到童林。
被杀死的时候,童林单身一人待在大房子里。他和妻子感qíng不好,早就分居,妻子带着小孩住在了学校附近,一个月都不见回来一趟。童林的妈妈倒是和他住在一起,不过正好去姐妹家串门去了,听到了童林的死讯,老太太心脏一缩,直接送医院去了。
富人区本来就居民稀少,再加上童林的房子位于小路的尽头,比较偏僻,没有屯民看见凶杀案或可疑人物。跟之前的砍头案一样,作案手法直接狂bào,而且在摆着宴席的房子里、在光天化日的院子里作案,在随时能被看见的qíng况下,凶手却没有迟疑地把人杀死了。他似乎是不愿花一丝心思在杀人上的,既没想隐藏遮盖,也没什么复杂的手法,甚至不愿意找一个安全的时间。
正因为这样,蓝田感到了一种原始的血腥的恐怖。他不在意受害人喊叫,不在意被屯民发现,不在意自己的人生会因此终结。
一个真正的杀人狂。
天完全黑下来,米屯的山上灯火通明,鉴证人员在忙碌着搜寻证据和指纹。童林盖了座大房子,却过着农村的生活,院子里种着玉米蔬菜,养着驴子和一窝的jī。院子里非常杂乱,跟哈娘的厨房一样,到处都是脚印指纹,线索极多,要分辨哪些是有用的,非常困难。
蓝田站在台阶上,看着被光线分割成一半的山头,一边是骚动的富人区,一边是黑暗的野林。他想了想,对老猫道:“之前我们已经看过马复可的家了,那个从来不见人的马宇非,并不在里面。你说,他会在哪里?”
老猫也看着山顶,“只有一个地方了。他要活着,就在上头,要是死了,也只能埋在上面。”
蓝田看着他:“走吧,这次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兴许也就找到那男孩了。”
蓝田带着老猫、萧溪言和张扬一起爬上台阶,带着火把和手电筒;三束光线she进了野林里,生生地劈开了一条路。
☆、上面的人
林子里跟任何时候一样,非常寂静。踩踏在枝叶的声音,被安静放大了数倍,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想放轻脚步,只是无论脚步多轻柔,这些闯入者仍然带着一种冒犯入侵的气势,引起野林里所有生物的窥探。
他们凭着方向感,找到了早前发现的一条隐蔽的道路。张扬抓着老猫的衣袖,道:“猫爷,听说这里有毒蛇?”
“嗯,”老猫道,“放心吧,那蛇我看过,比你手臂还粗,等到了跟前你会看见的。”
“我cao,等到跟前,我还有命吗?老大,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防护?”
“你怕的话――”蓝田轻声道:“猫儿,火把给他拿着吧。”
张扬接过了火把,心里越发没底:“有火,毒蛇就不咬我了吗?”
萧溪言笑道:“火把是给你照着脚下,只要你不踩着它,毒蛇没事也不会咬你。”
张扬赶紧把火放到脚下晃了一大圈,只见脚下野糙浓密,也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却显得更yīn森了。他心下揣揣,几乎就贴到了老猫的身上。
蓝田烦道:“老张你小心点,别把猫儿的裤子点着了。”比起黑暗,蓝田更怕这火,于是他加快脚步,远远地在前面领着道。
那条所谓的道路,其实就是被踩踏过的野糙,时隐时现,沿着它深入林间,没多久就发现被树木团团包围着。那路,并不把他们带向人迹,反而更像个陷阱,把他们全部赶到了野林的中心。
蓝田有点焦躁,脚步越发快了。他身体健壮,反应灵敏,很容易就避开了树根石头,径直往前。过了十来分钟,他突然发现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了。他向后看去,林木间隐隐有火光,叫道:“喂,这里!”
那持火把的人却像是没听见,越走越远。蓝田没法儿,只好追了过去。现在形势倒转,他不再是领路人,反而要追着火把走,就这样走了一阵子,再也不辨方向。
在这黑暗的林木间,一种似曾相似的恐惧感油然而生。蓝田想起了,他小时候,妈妈会把他放在黑黑的树林里,然后躲起来,等他急得哭了,才又跳出来安抚他。在妈妈的心目中,这大概是在锻炼蓝田的胆子,也是个好玩的游戏吧。可是蓝田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他只有深深的被遗弃感,还有害怕、害怕……至今,那种恐惧感还会寻找机会冒出来,让他全身发冷。就像现在,他一个人在密林里游dàng……
蓝田不能让恐惧感扩散,只好集中jīng神去思索这件事,让理xing去驱赶害怕。
――妈妈真的是为了锻炼他的胆子,才把他关起来的吗?或许是蓝田误解了,他记得,她也会把弟弟关在房间里,不让他出去。妈妈的jīng神出了问题?蓝田细细思索母亲的行为,并没有找到任何不正常的症状。由此想来,火灾发生前一年,屯里的气氛已经不太对劲了。
以前关系亲密的邻居们,不再那么和蔼可亲,好多人装了新式的铁门,不能像从前那样随便串门。他记得一些树gān上甚至贴了骂人的纸条,指出某某人做了什么事;有些邻居再也见不到了,也不知道是搬到山上,还是离开了米屯。
这些景象,都藏在蓝田的脑海里,因为火灾给他的打击太大,所以一直压在记忆深处,直到听了齐闻谷说起当时的政治斗争,蓝田才把这些画面串联起来。当时的米屯气氛非常紧张,以童建成和马宇非为主的两个阵营,正为他们的主张斗得如火如荼。而蓝田的父亲蓝方之,是全力支持马宇非的,因此也会被另一阵营的人排斥。由此猜想,或许他妈妈并不是跟他们闹着玩,也不是在给他练胆子,而是想把他们圈起来,躲开那些面目狰狞的争吵,不要受到外界的伤害。
他还记得,妈妈那时候总是脸色凝重,并不很快乐。不只是妈妈。整个米屯的人,好像都不太快乐,只有齐闻谷还是跟以前那样,嘻嘻哈哈的,带着他到处疯。直到那犹如最后审判的一天骤然降临……
最后的审判……蓝田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儿。这词儿一进入脑海,就像戳了个印似的,再也没法抹掉。
烈火、那神一样的领袖、惨叫――没错,那是审判啊!
当年,那双孩子的眼睛已经把一切收进眼底了,却没法明白其意义,现在他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见过了太多的死亡,重头审视这惨案,好多被他忽略的事qíng串联了起来,展现了另一层面的解释。
在千头万绪中,蓝田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真相……
正思索到关键处,突然蓝田一个跄踉,被什么绊了一下,蓝田赶紧举起手电筒照了过去,正好看见一群活物瞪眼看着他。蓝田吓了一大跳,向后退了几步,却被大石头绊倒在地。他定睛看去,原来是一窝田鼠。
蓝田正想站起来,一转头,只见一个人站在旁边,目光亮得吓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蓝田“啊”的叫了一声――是那个小男孩。
男孩不言不语,举起了手。从手电的光里,蓝田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刀,刀子高高举起,往蓝田头上刺了过去!
蓝田只来得及侧了侧身。他感觉刀刃带着风刺向自己耳边,一样软软的、冰冷的物体扫到了脸上,味道腥臭。
与此同时,他听到老猫惶急叫道:“住手!”老猫等三人奔了过来,见到蓝田的模样,赶紧过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蓝田摆摆手,道:“没事。”他转头望向耳边,见到刀子刺进了一个蛇头,连着整条蛇一起钉在了旁边的大树gān上。毒蛇猛然挣扎,尾巴大幅度地卷曲摇晃,却已经是qiáng弩之末,终于动也不动了。
蓝田对男孩道:“谢谢。”
男孩不说话。
蓝田又道:“你叫乔思明?”
男孩蓦然抬起头,眼神惊恐。萧溪言见他身体动了动,像是要逃走,立即抓住了他的肩膀。
蓝田温声道:“你别怕,我认识你父亲乔木生。我叫蓝田,你是乔思明吗?”
男孩摇摇头,还是不答话。蓝田对老猫打了个眼色,老猫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纸壳儿做的玩具车,递到男孩面前道:“这是你的吧,还给你。”
男孩全身发抖,伸出手拿起了小汽车。在微弱的火光中,男孩拿着小汽车左右转动看了一圈。过了很久,他才答道:“是我的。”
蓝田大大地松了口气,不止因为找到了这个踪影诡秘的男孩,还因为庆幸乔家没有被灭门,乔木生的孩子,活了下来。
乔思明似乎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声调沙哑细小,很难听清他在说什么。
蓝田重复问道:“你一个人住在这森林里?”
“不是,”乔思明含糊不清道:“我和爷爷一起住。”
爷爷?蓝田马上就意识到爷爷是谁。“你能带我去见爷爷吗?”
小男孩扫视了蓝田一行人,眼睛里就有了防备,“爷爷不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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