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一把将魂魄攥在手里。
魂魄的光芒在他手心越来越弱,突然无数小鬼从石fèng间涌了出来,扑在他脚边哭道:“殿下饶命,放过王上吧!”
“求殿下放过我们王上吧!”
“王上他很可怜的,求殿下放过他吧!”
酆都唇边扯开一个修罗般残忍的笑:“看看清楚,谁才是你们的王。”
小鬼们胆裂魂飞,慌忙改口:“殿下是我们的王,殿下是我们的王,求殿下网开一面,放过燕侯吧,燕侯他等了两千年,魂魄都碎了,和这墓xué融为一体,已经无法转生了,求殿下放他一条生路,求求殿下!”
符绣扶着墙站起来:“二千年就可以滥杀无辜吗?他和这德国佬串通一气,前前后后杀了十几条人命,人命何其无辜,凭什么要给他陪葬?!”
小鬼嘴唇颤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燕侯他是好人,他也不想的……”
“不是燕侯,那就是他了?!”
符绣冷笑着指向史蒂芬,英俊的男人颓然地靠在墙上,眼前是黑的,仿佛经历了一场天崩地裂,然而黑暗之中,那道嵌在酆都指fèng间的光却是异常清晰,雪白的魂魄感受到他的视线,猛地一闪,史蒂芬闭上眼睛,脸上突然浮起一丝疲惫的笑。
还是躲不开,躲一生,躲一千年,都躲不开。
小鬼们哑口无言,一路目睹史蒂芬杀人放血,他们百口莫辩。
符绣哼了一声,还要再说,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她的脚腕,低头一看,还是那具女尸,明明没有魂魄,浑浊的眼瞳望向她的时候,却含了无限的哀求和凄苦。
符绣怔了怔,却听“咚”的一声,竟是那女尸朝着她,朝着酆都,朝着所有的人,磕了个响头。
咚,咚,咚,头皮和发丝黏在一起,头骨碎了,一块块地散在地上,震出碎豆腐般腥臭的脑浆,她还在磕,直到半个脑袋掉下来,剩下一只嘴。
她再一次向史蒂芬伸出手:“咯咯咯……咯咯……咯……”
“咯……哥……哥……”
哥哥。
史蒂芬蓦地睁大眼睛,浑浊的蓝眼睛里一瞬间涌进了血和泪。
白光在酆都的手里晃动起来,酆都垂下眼,不含感qíng地道:“你要时间?”
白光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小鬼们也围着酆都磕起了头。
酆都深深地凝了一眼郁律,对那白光道:“求我没用,你们问他。”
小鬼们一听,全改扑到郁律脚边:“求大人成全,求大人成全。”
“那个,”郁律有点伤脑筋地抓了下头发,对白光道:“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说着朝酆都看了一眼,酆都冲他温和地笑笑,果然松开了手,白光得了自由,立刻朝史蒂芬飞去,史蒂芬的血快要流gān了,可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团残破的灵魂,胸口还堵着一□□气。
“伯矩。”
随着白光一闪,墓室里忽然响起一个陌生而沙哑的声音。
伯矩?!
郁律目瞪口呆地看向史蒂芬,早就知道他有古怪,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的。
史蒂芬,亦或是伯矩颤抖着冷笑了一声。
对方要说的话,他不用听也知道了。
无非是,你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不肯来看我?
为什么不愿陪我?
为什么不爱我?
王上,你要说的话,我已经知道了。
温暖的光线掠过他的眉毛,眼眶,鼻梁,嘴唇,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恋恋不舍地抚摸着他的脸,伯矩疲惫的闭上眼睛,忽听那声音道:“伯矩,孤备了你最爱喝的酒。”
猛地睁开眼睛,伯矩怀疑自己听错了,那声音继续道:“本想待你我死后一起喝的,看来是不能了,你走的时候替孤尝尝看,看……和当年的味道一不一样。”
郁律听到这里,抬头,果然在前方那间小小的耳室里看见了一张方桌的一角,桌上摆着一只小酒壶,酒壶旁是两只晶莹瓷白的酒盏,成对。
伯矩的脸渐渐褪了血色。
仿佛是过了一分钟,又好像是一世纪,他垂下眼睛咬住嘴,忽然发出一声类似动物般的呜咽。
好像要安慰他似的,魂魄的白光扩散开来,把整间墓室照亮。
符绣惊讶地动动嘴唇:“回梦术。”
回梦术,能让人看见前世的回忆,在符绣郁律他们看来只是一团白光,但对于人类的伯矩来说,却是一段爱恨jiāo织的千年残梦。
眼前的景象一如他多年以来的梦境,无论投胎转世多少次,无论他想的起来想不起来,都会在深夜时来找他,梦里一个男人站在自己面前,高挑的身形外披的是挑金穿玉的华贵蓝袍,凤目隔着九根珠帘,总是柔qíng万千地看着他。
是燕侯。
下一个瞬间,这张脸变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女人,女人抬起头,清秀的脸上全是血污,她的魂魄被燕侯的手下们折磨得不成样子,收都收不回来。
是自愿化成他的模样,替他殉葬的妹妹。
他一直以为他们夜夜来找他,是因为恨他,一个恨他不肯与之共死,一个恨他不肯前来相救。
可到头来,他还是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错得离谱。
……
“他死了。”
符绣垂下眼扫过史蒂芬,一缕绿色的魂魄从他眉心钻出来,映得脸上的泪痕如同两道银线,在半空中飘了一会,魂魄忽然在墓室里抖动起来,好像是在找那团微弱的白光,符绣看不下去,不禁出声提醒道:“他用仅剩的一魄织了刚才的回梦术,已经走了。”
绿色的魂魄静止在了空中。
然后,径直朝前方的耳室飘去,在两只紧挨的酒盏上停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史蒂芬的故事结束,接下来解决何清山的历史遗留问题~
☆、第48章
符绣对着伯矩的魂魄看了好几会儿,回头观察着酆都的脸色:“他那个样子,就算不去管,等下也会有黑白无常来抓他下地狱吧。”
酆都没说话,知道她是动了女人的慈悲心肠,无所谓,反正他也无心落井下石。
郁律微微蜷曲了手指,一开始和酆都一块下来的时候,他可没想过最后会是以这样的形式收场。
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忽然有点沉重,好在旁边站的是顶着上百个脑袋的大鬼,刚才被女尸狠狠咬了几口,它软了颓了,jīng疲力尽地窝在墙角,一脸懵bī地看着郁律。
郁律哭笑不得,一眼叼住了其中一张胖脸,往上一戳:“你啊!差点没把你家少爷抽死!”
胖脸呆呆地看着他。
郁律哼了一声,回头道:“快来帮个忙。”
酆都走过来,拧着眉头看着这只又呆又蠢的大鬼,唇角一弯,也噗嗤笑了,郁律看见了他的笑模样,终于松了口气,静静地看他抬起手,沙沙地刷地画出一道金光闪闪的符,照着鬼头一弹,上百个妖魔鬼怪立刻从那只蠢鬼上剥离了出来。
然后就是惊慌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郁律眼都被他们晃晕了,拨云见日地找他的两个拖油瓶,他看见了胖丫,可胖丫半昏迷地从鬼群里栽出来,居然一头撞进了离她最近的符绣的怀里。
符绣下意识地接住了她,百闻不如一见,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胖丫的样子,之前一直听郁律叫她傻子,可此刻低头一看,她发现对方竟然生了张雪团样的小脸,黑葡萄般的眼睛,一摸一手软ròu,分明是个惹人怜爱的模样,禁不住就笑了。而迷迷糊糊的胖丫对着她天人一般的容貌,也是傻呆呆的一怔,然而气力用尽,她很快就又昏了过去。
“胖丫!”郁律吓了一跳,冲上去才发现她没事,松了口气,随即回头道:“大鱼呢?”
然后他呆在原地,一道红光从眼前一晃而过,大鱼跌跌撞撞地,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是何清山!
郁律滚了两滴冷汗,想幸好何清山在刚才的枪伤里疼昏过去了,不然还不得把大鱼弄死?跑过去一把将大鱼拽了回来,一双软软的胳膊从他手中接过红发少年。
回头一看,小熊盯着大鱼,皱着眉毛一脸不耐烦,居然是自己从大哥大里跑出来了。
郁律忍不住笑出声,正要揶揄他两句,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郁律。”
这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一下摧塌了还挂在他嘴边的笑容,以及一把蒙尘了一百年的腐锁。
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还活着,可四壁荒凉,哪里是他的家?
狠狠打了个激灵,他眼底黯淡下去,万分平静地转过身,何清山靠在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一双浸着黑潭般的眼睛深不可测地盯着他。
“郁律。”他又叫了一遍。
回梦术,只对人类有效,能让人记起前尘往事的回梦术。
原来如此,郁律心道。
身后一股压迫感传来,郁律知道那是谁,他没有回头,却自动地往那边靠了靠,仿佛只是这样就能给他无限的力量。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拍了拍身上的脏污,把衣角的褶皱理平了,郁律这才缓缓看入何清山的眼睛,面无表qíng地道:“贺致因,别叫得那么亲,听得我都快要吐了。”
然后他又扯开一个笑容,嘴唇红的好像沾了血:“死者为大,你再怎么不济,也该称呼我一声杜先生啊。”
这就是他和贺致因百年后的第一次重逢,以这种方式。
他以为自己没有恨了,可开口的时候,语调还是不自觉地发了狠。
何清山一愣。
他只是想试探一下,并没有真的信。可郁律的这副表qíng,他不信也不行了。
扶着墙站起来,他托着一条伤腿,蹭着地板一步步地朝着郁律走,眼睛没有乱看,只盯着郁律胸口的血dòng,心里默默地想:是他捅的。
或者说是贺致因捅的――他只是被动的接收了上辈子的几段回忆,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至于当时的心理,他则是像个旁观者一样雾里看花。
手刚伸出去一半,斜刺了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扣住了他的腕子,带着山呼海啸的气势将他狠狠往墙上一推,何清山捂住胸口猛地低头,硬被他推出了一口黑血。
“别碰他。”
酆都沙哑道,郁律攥着拳头,感觉他的声音很飘,仿佛绷在一根弦上,介于理智和毁灭之间,但他还不能让酆都杀了何清山,他还有话要问,起码现在还不能杀。
“何清山。”他重新走上前。
何清山忽然抬头:“疼吗?”
“什么?”
“你这里,疼吗?”何清山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把话说得很慢,血迹沾在嘴角,刚才酆都那一下看着没什么,实际险些要了他的命。
郁律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差点笑出声音:“你心疼啦?”
然后他笑眯眯地蹲在何清山面前,低头抬眼审视着对方的虚弱面容,紧紧抿了嘴,随即,响亮地呸了一声:“真他妈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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