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兮双瞳都在颤抖,他的声音被压得极低极沉:“师父……”
乍然听到这声呼喊,重明的脸上有一瞬茫然,随即他收拢涣散的目光看向玄兮,故作平静道:“我不是送你去了冲霄宫吗,为何这时……”
“你支开我,就是为了做这等逆天之事?”玄兮声音嘶哑,艰难地看向他,“魔宗已经入侵,所有人都说是你打开的不周山结界。”
重明低垂着头,他身后的妖魔都迫不及待地闯入阵法中,有些因为惧怕玄兮而显得焦躁。
玄兮向来平稳淡泊,此刻却激动地朝前走了几步:“师父,你为什么要帮助魔宗?他们……”
“他们如何?”重明突然抬头看向他。
玄兮哽住,重明背后的妖shòu们全都处在惊慌之中,根本未曾顾忌到他们二人的谈话,有些能化形,人形的脸上魔印斑斓,却看得出仍旧稚嫩天真。
“他们有些天生有魔种,亦或是修道时与仙道不符,跨入魔宗,本来并无关系,却因生在昆仑,时间久了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重明见玄兮不语,轻声说道。
“可你为了救它们,放弃了天界无数人的命!”玄兮难以自抑地提高了音量,他语气凌厉,手中剑指,看上去竟无比狠厉。
重明嘴角一僵,勉qiáng地扯了扯嘴角,侧过脸去看那些化了形或是未化形的妖shòu,它们快撤退光了,等它们都安全了……
“师父,和我回去。”玄兮走过来,和重明正正对着,他淡到如同雪山般的眸子冷得让人心中冰凉,重明暗自惊了一瞬,自己的徒弟竟已经qiáng大到如今的模样了。
重明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几步,挡住最后离开的妖魔,轻轻笑道:“我回去恐怕也是活不成了,玄兮,你想让我死吗?”
玄兮拳头猛然握紧,低沉回道:“我愿替师父受罚。”
重明摇摇头,黑金双色的瞳孔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涣散:“何必如此执着呢,若我是要被赐死的呢?”
玄兮看着他:“师傅不回,我也不回。”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重,这本是令人极其心安的语气,仿佛漂泊了千年的流云都能缓缓沉淀。
重明看了眼身后还未闭上的法阵,缓缓道:“可我……活了好几万年,杀了很多妖魔鬼怪,也腻了。”
风过,带来一丝血腥味被两人的嗅觉捕捉,重明的银发被风chuī起,显得他整个人都像虚幻的不可触及。
玄兮只觉心脏被挤压着,胸腔沉闷地难以呼吸:“师父……”
想不到下一刻周身气势一变,玄兮仰头撞见重明跃起布阵……布在他身边的阵!重明要杀他!
“你执念如此之重,若不除了你,恐怕我此生再难安稳。”重明神qíng漠然,全然不见曾经的仙尊仪容,白衣猎猎杀气凛然,御剑凌空跃起,气势磅礴。
玄兮怔住:“师父!”
不等他想明白,重明已经御剑朝他刺来,重明法力高深到难以衡量,数万年前便已战功显赫,想要杀一个玄兮易如反掌,他思及至此心口发凉,立即举起九转曜华剑险险抵住重明的法剑。
“拿出你的本事,不然你会死的很快。”重明叹息一声,再次发招,他毫不手软,不像教导玄兮的时候处处提醒。
玄兮几招下来已经遍体鳞伤,而重明哪怕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伤痕累累,却始终不曾被玄兮碰到丝毫。
重明是真的要杀他……玄兮想通了这一点,满面挣扎转为惶然,他未经历过被最亲近之人背叛的感觉,重明是个好师父,脾气好,修为高,从不吝于教授他仙法和剑术,可如今竟然要杀他!
无数年来相识相jiāo画面还在脑海宛如昨日,重明是天生灵体,天生尊贵却极其温和,不因身份看低他人,也不因修为欺凌弱小。他是真正的得道仙尊,是如今天界骄子,却不该是如今这副叫人难以接受的模样。
那一刻满天神佛仿佛皆归寂,三千世界都化作尘土,悲离如一道星芒划过深黑苍茫的夜空,将玄兮所有外露的qíng绪包裹,只剩一颗绝望冰冷的心。
他的眼神直直映入重明心中,重明目光看似坚定,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看破生死的悲戚。
重明幻化出的法剑与九转曜华剑相碰,响声激烈高亢,不出许久便会引来外人,重明眼神几经流转,收回法剑的一瞬召出了一面雕琢jīng致平面光华的镜子。
昆仑镜,无上huáng帝感他骁勇杀敌,悯其天灵孤独,赐予昆仑镜,为天上地下不可多得的至高法宝之一,此时祭出,更加令玄兮确定了重明要杀他的决心。
“五蕴盛……”
玄兮原本就神经紧绷至极,在风声里听到一声来自重明的叹息,若有若无,便更加紧张。
下一刻,他身边突然传来风声,来势凶猛,定是师父驾驭昆仑镜袭来,他猛地出剑,心想哪怕不能击破昆仑镜也能抵挡住一阵,届时来人相助,他便能将师父带回去。
就算师父说自己必死无疑,自己也要一试,若能留得一命……可不比逃亡三界要好!
下一刻,九转曜华剑抵到了一处坚硬,玄兮神色一凛,猛地朝那个方向刺去,不料那处坚硬突然破开来,清脆崩裂的声音在耳边响得刻骨铭心。
昆仑镜如此不堪一击?玄兮皱眉,随即他手上一热,还未来及避让便被另一支手紧紧握住,一举刺中了什么,那种感觉他熟悉,可他……不敢信!
“师父!!!”玄兮目眦yù裂,九转曜华剑刺中的是重明的丹田!
重明轻轻咳了一下,牵动到了伤口痛苦不堪,鲜血顺着剑身流淌,因同根同源又全然被剑身吸收,可谓双重伤害。
玄兮见状立即想将剑抽回来,结果刚握紧剑柄,重明也跟着紧握住他,把剑往自己丹田里又送了几寸!
玄铁没入ròu身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苑中无比清晰,于此相伴的还有玄兮几yù爆炸的心跳,还有半面昆仑镜落地铿锵。
“师父……你,松手。”玄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重明却了然地舒了一口气,除却身体上的痛之外他再无负担,甚至有丝畅快地笑了笑,讥讽地看着玄兮:“速度都很快,反应也很敏锐,只是力道不够,无法直取要害。”
玄兮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师父,你故意?”
重明眯起眼,紧着他的手。
“天道不平,吾宁成魔。”
玄兮双眼蓦然睁大,重明料定他不信,咧嘴笑了笑,一贯温和的双瞳中突然涌出如深渊般乌黑的魔气,面目森冷神qíng淡漠,厌恶之qíng溢于言表,坐实了这堕仙之名。
“无论是开启不周山结界,还是放走万妖,全都罪不可赦,何况如今我已入魔,哪怕王母多么垂爱都无法保我了,有我这样的师父……真是挺对不起你的。”重明自嘲,嘴角却不住溢出鲜血。
“你不要说话。”玄兮声音嘶哑,抬头竟红了眼眶。
重明笑了笑,下一刻慢慢垂下眼眸:“神魂已碎,待我死后,将我尸身jiāo予王母罢……”
“不!”玄兮突然吼道,“他们会发现。”
他qíng绪极少失控,此刻却再也控制不住,可不等他相处对策,耳边却已传来了混乱的兵戈之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失控尖叫――
“重明!”
重明双目微眯,一手按住玄兮肩头,猛地将他往自己怀中一拉,剑身彻底穿透丹田气海,霎时三花凋残回天乏术,从远处看恰似是玄兮一剑捅穿了重明。
“……重明!”
原以为自己甩开了众天兵天将,能最先找到重明并将他带走的天狐晏纹彻底呆住了,重明被他的徒弟剑穿丹田,亲手杀死。
“天道不仁,我便堕天,世事不公,我愿离世。”重明将头轻轻依靠在玄兮宽阔的肩膀上,用微乎其微的声音悄然平静道,语气中的绝然和冷漠似利剑也戳穿了玄兮。
毫无求生之意,赴死坚决而凄怆。
玄兮早已失去表qíng,只觉怀中熟悉的身体在自己的剑刃上慢慢失去了温度,慢慢失去了生命力。
随后赶到的天兵天将纷纷被眼前景象震惊到,执烈踉跄走来,看见晏纹僵硬的背影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你们怎么都不过去……”
话语戛然而止,从重明背后伸出的剑刃是九转曜华剑,而重明满头银发沾染血污,整个人都跪在玄兮怀中,完全没有活着的气息,玄兮神色冰冷,眼神笔直地落在地上。
从不凋零的仙山琼苑几万年来第一次落下了满山的枯叶。
“你……你竟敢……”晏纹摇摇晃晃地朝二人走去,执烈眼见晏纹手中祭出逆风鞭,顿时警醒过来,一把扑过去将人紧紧拉住:“晏纹,这里不能动手!”
晏纹长鞭一dàng将他扫出数尺外:“你看看他做了什么!他杀了自己的师父!!!”
天兵天将们也都纷纷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应对,重明仙尊是犯了大错,可玄兮真仙下手也太狠了,毋说重明仙尊还是他的师父啊!
玄兮呆滞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天兵已到,他立刻抱住重明的尸体站起身,如临大敌般看向众人。
“玄兮,这是怎么回事!”晏纹红发如火,震怒地指着他。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回答,而他知道,自己一旦说出实qíng,亦或是jiāo出重明的尸体,真相就会大白,届时重明入魔的消息会被三界所知,他尊贵无比的师父……将被沉入泥沼,恐怕连尸身都不得完整。
于是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抽出了血淋淋的九转曜华剑,用最大的力气将重明搂入怀中,纵身跳下了昆仑!
“玄兮!”
“畜生!”
耳边风声与叫骂混为一体,玄兮却犹若未闻,心静如冰。
他穿过不周山和凡间众城,血如雨下也无反应,整个人无知无觉般御风疾驰,不吃不喝不休不眠,须臾便达剑势宗。
剑势宗中冲霄峰,冲霄峰上冲霄宫。
昆仑之上有冲霄仙宫,重明仿照着仙宫样式,再加了自己喜好,为玄兮在他的凡间道场修建了一座行宫,这里是他们师徒二人才会来的地方。
玄兮走到宫殿之前将重明放下,瘦削指尖缓缓燃起了三昧真火。
重明天生灵体,此番三花俱灭神魂尽散本已维持不了原形,全靠玄兮一直施法维持,直到此刻撤去法术,巨大羽翼遮蔽了冲霄宫的殿前,比鸾鸟还要洁白的巨大神鸟静静蛰伏于地上。
额前的火色翎羽已失去鲜红生命力,明眸也紧紧阖住,若不是浑身的血迹,玄兮几乎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这只神鸟生于数万年之前,同应龙、毕方、瓴⒊莆四大神shòu,齐驱无上huáng帝轿辇之前,挡煞折佞。
应龙在战乱中不知所踪,毕方被委派镇守泰山,暌蚺烟佣被诛杀,只有重明从那段昏天暗地的洪荒时代挺了过来。huáng帝陨落之后又经历了数代天帝,无一不对重明尊敬有加,西王母更是自重明诞生起就垂爱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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