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牧闻言皱紧眉头,若有所思地盯着邢战。
一番长谈下来,苍溟海似有些承受不住,连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
邢战将两人送到门口,一开门一道yīn影投在他们身上。
宋游玄手执黑伞,挺立在门前,豆大的汗珠在他的脸上流淌,不知道已站了多久。他的脸色极差,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全无血色,只有挺拔的身姿尚能看出往日的风采,但他的目光依旧有神,甚至比平时还要热烈,目不转睛地看着从水月人家走出来的苍溟海。
苍溟海猝不及防,倒退一步,差点仰面跌倒。
宋游玄上前搀扶,手还没有碰到人,苍溟海怒气顿生,衣袖甩出一道劲风,将宋游玄震得连连后退。
趴在宋游玄肩膀上的翡翠奋力地扬起脖子,激动地吐着信子,想要朝苍溟海爬。
苍溟海神qíng闪烁,目露怜惜,但最终还是冷了下来。
宋游玄láng狈地站稳,伞被撞落在地,阳光直she在他身上,他畏光似的颤抖了一下。“好久不见。”他顾不得捡伞,匆匆忙忙说出这句话,好像不说出来人就会走掉。
苍溟海没有回应他,冷漠地移开视线。
反应最大的莫过于苍泊,他大呼小叫:“你们认识?宋大师你认识我太叔公?!”
不过没有人理睬他,宋游玄的视线根本不舍得从苍溟海身上移开:“我还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苍溟海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我说过的,我们huáng泉再见。”
huáng泉再见,意为此生不见。
宋游玄的脸僵了僵,明明气温也不算太高,他却汗如雨下。
苍溟海绕过他要走,宋游玄的手抓了抓,但终究还是没敢拦他:“你是不是又在查鬼面的事?”
苍溟海驻足,视线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到苍泊身上,狠狠剜了他一眼,实在是要被这个贯能惹事的曾孙子气死了,苍泊委屈地扁嘴。
“与你无关的事劝你不要cha手。”苍溟海道。
“师门的事怎就与我无关?”
“陈年旧事早已烂在故纸堆里,何必再提!”
不等宋游玄再说什么,苍溟海已带着苍泊走了,但走出几步又回头道:“还不快把伞捡起来!”
语气是极不耐烦的,但宋游玄反而笑了,浅淡的笑令他憔悴的脸庞多了点生机,翡翠耷拉着脑袋,没jīng打采地不动了。
苍溟海走远了,一直到完全看不见人影,宋游玄才弯腰将伞拾起。
当他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时,邢战看见他手背上长满了脓疮。
“宋老板,你的手……”
宋游玄的身体轻颤不止,连一把伞都拿得很吃力,好不容易才撑起将自己藏身在yīn影之下,他用衣袖盖住手掌。
“见笑了。”宋游玄神色如常,“我有件东西想给你们看一下。”
“先进屋吧,外面太晒了。”
邢战猜到了几分,偷偷地向宫牧确认:“宋老板的手是什么qíng况?”
“天谴。”宫牧肃然,“窥伺天机、逆天而行自然要遭天谴,窥探越多,遭到的惩罚也就越重。天谴之毒,药石无效,不可见天光,不可行卜算,不可施术法,否则早晚会一身毒疮,溃烂而死。所以修道者必先修心,不然生不如死。”
邢战惊愕地望着他略显蹒跚的背影。
“之前看他还好,还能压得住天谴之毒,现在毒素激发,他这趟出门一定是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第40章
虽然是面对面坐着,可邢战发现宋游玄魂不守舍,似乎还沉浸在与苍溟海的短短几语中,就连翡翠也好像没jīng打采的,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因为晒了太阳,泛出淡淡青色,苍溟海毫不留恋的离去让宋游玄黯然伤神,虽然他脸上平静无波,但眼底的哀伤藏都藏不住。
邢战为他泡了一杯茶,主动问道:“宋老板,你认识苍溟海?”
听到了苍溟海的名字,宋游玄终于回神,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嘴角:“是啊,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该不会你就是他口中的师兄吧?”
宋游玄的眼中骤然爆发出夺目的光彩:“他说起过我?”
“呃……”邢战尴尬地咳了几声,“是、是的。”
宋游玄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掩饰qíng绪。
“恐怕只是随口说起吧,不过……”他微笑,喜悦发自内心,虽然极淡,但给人一种幸福感。就好像沙漠中哪怕只有一滴水,都珍贵得要捧在手心里,哪怕从那人嘴里说出师兄两个字,就足以令他欣喜若狂。
邢战不忍打扰,但又觉心酸,究竟他们是有怎样的矛盾,才会在历经生死后又风流云散,又是怎样一种感qíng,让宋游玄哪怕见不到人,也要远远相望?
“苍泊找到一本记载鬼面的书,我就去询问他,他对我讲了他师门的事。”邢战道。
痛苦瞬间涌上宋游玄的眉梢:“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差不多是知道了一些,你和苍溟海究竟是……怎么回事?”邢战话说一半,没好意思直接说苍溟海看上去根本不想见到你。
“我大概知道你们找到的是哪本书。”宋游玄叹息,回忆过往,脸上还是笼着淡淡的幸福,“我与溟海幼年拜入师父门下,我比他早入山门半年,所以他叫我一声师兄,实则他是我们这一辈中天赋最高,修为最深的。我们年纪差不多,自幼一起修行,一块儿玩耍,同进同出,感qíng甚笃。直到我们二十来岁时,师门出了变故。”
“既然你们共同经历了门派的覆灭,成为幸存者,应该感qíng更加深厚,为什么后来又……又……”分道扬镳?
宋游玄黯然:“变故的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想必你们都已知晓。侥幸逃脱后,我们无依无靠,相依为命,那会儿感qíng确实非同一般,但很快我们就发现身上出现异常。”
天谴之毒!邢战瞥了眼他的手背,虽然被衣袖盖住,可还是能从fèng隙中看见溃烂的毒疮。
察觉到了邢战的目光,宋游玄大方地撩开袖子:“没错,就是这个。手上的还好,主要是身上,毒疮遍布全身,数不胜数。”
“那苍溟海他?”
“也是一样的,但他修为比我深,应该把天谴之毒压制在体内,没有我这么严重。”
“所以他戴着手套遮掩?”
宋游玄又微微一笑,只要一想到与苍溟海有关的事,他都觉得美好:“我师弟相貌好,毒疮消退后难免留有疤痕,他不愿被人看到也是人之常qíng。”
听上去极为普通的一句话,可由他嘴里说出来就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好像在说一件自家的宝贝,想要牢牢护着不让人触碰,又忍不住想要拿出来炫耀一下,绵绵的qíng意无意中流露。
“可之前为什么都没见你发毒疮?”
一问到这个问题,宋游玄脸色骤变,尴尬、痛苦、悔恨,各种复杂的表qíng糅杂在一起,他握紧拳头,手背上的毒疮因为这个动作而渗出脓液。
水月人家渐渐多起来的客人,喧闹的人声给幽静的茶坊添了人气,他踌躇着,望着人间百态,长舒一口浊气:“这也是如今溟海对我恨之入骨的原因。”
宋游玄娓娓道来:“我的修为不及他,天谴之毒发作时迟迟压制不住,毒疮疼痛难忍,多处溃烂深可见骨。我日日夜夜受其折磨,痛苦不堪,当时几乎徘徊在生死边缘。也许是我的心志不坚,最终不堪忍受,便寻了个偏门的法子。”
“什么偏门的法子?”
宋游玄的脸居然一红,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说来也是惭愧,我在同道中,找了个女修,希望能通过双修之法压制天谴之毒。”
邢战尴尬地咳嗽。
“当然最后没能事成。在我yù行事时,被溟海知道闯了来,他大发雷霆,与我割袍断义,并留下一言,誓与我huáng泉再见。”宋游玄后悔道,“后来我也有去求他原谅,但他xingqíng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我便从此与他无缘。今天早上我看见他走进你茶坊,一时忍不住便站在了门口,总想着即使见不到他人,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但站着站着便不想离去,再加我听到你们提及师父和鬼面,所以就这样了。”
邢战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去瞄宫牧,宫牧则大大方方地扭过头来,让他看个够。
“咳咳!”邢战又咳了几声,“可当时你天谴之毒发作,也算是qíng有可原吧,再说不也没成事嘛,难道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说完这句话,邢战明显感觉到宫牧斜了他一眼。
“终究是我心存邪念,有愧与他,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宋游玄叹息。
他人的事,邢战也不好多cha手,只得感叹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你没成事,为什么也压制住毒素了?”
“当年为了疗毒,服过大量丹药,溟海也为我寻了不少法子,很是辛苦,也许正因为此他才更恨我,认为我非但不信任他,反而还去找别人。可能是其中某一味药起了作用,暂时压住了天谴之毒,后来长年静修门派心法,极少施术,便没有再发作。”
邢战了然地点头,可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半会又想不清楚。
“那现在是因为你这回出门?你刚才说要给我看什么?”
“这便是我来找你的原因,这件东西我想你们很有必要看一下。”宋游玄拿出一个比手掌大一些的盒子,乌黑色的木盒还沾着尘土,没有任何花纹,金属合页已生锈发黑,他打开盒盖推到他们面前。
邢战不看不要紧,一看倒抽一口冷气。
盒子里面放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不是别的,正是鬼面!
“这是……”
“这就是当年我师父拿到的鬼面。”宋游玄神qíng肃穆悲痛。
“可苍溟海不是说丢了吗?”
“当年我们从门派里逃出来均身受重伤,调养恢复后溟海说想回去看看,我心里总有些放不下,于是找了个借口先去了趟门派,就找到了这个。”宋游玄虚指了下鬼面,“师父入魔后门中只剩师祖,其余人都死在师父手下,师祖见祖宗基业毁于一旦,心如死灰,决意殉派,救出溟海与我,命我们逃出去并启动护山大阵,由他阻拦师父。大阵启动后,门派连同里面的一糙一木都毁于一旦,包括师父和师祖。唯有藏书阁因为有另一套阵法保护,所以保存大半,溟海就是想去找回藏书,我提前去的时候,就看见这张面具躺在藏书阁门口。”
邢战只觉不寒而栗,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摧毁了,唯独面具完好无损,就好像在等着他们去捡似的。它为何会出现在藏书阁门口,又是什么人摆放的呢?
“师父得到鬼面后是随身携带的,那时师父为了追杀我们,被师祖拦在前山,与藏书阁足隔有一座山。”宋游玄也是面色沉如玄水,“我当时看到后惊恐不已,觉得这是不祥之物,不该存在于世,但是各种方法都无法将其毁坏,只得寻了个盒子,将其深埋。事后我怕影响到溟海身体,并没有告诉他,因此他并不知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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