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铺着柔软的白色地毯,暖气也开得很足,可是颜回生全身依旧又冷又痛,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钢针从四面八方袭来,再以各种刁钻古怪的方式徐徐地钉入到他的骨骼里。
颜回生痛的嘴唇发白,却还qiáng忍着发抖的冲动,在男人面前一动不动。冷汗从额头沁出,沿着颜回生脸侧的线条,慢慢地滴落到柔软的白色地毯上。
落地窗外烟火繁盛,鞭pào声隆隆,就算是高层建筑也免不了大年夜的叨扰。男人停手,毛笔在指尖飞快地转过一圈,蹙眉道:“真吵啊。”
颜回生的身体一僵,俯首,深深地拜下去,额头碰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在上面留下一小块cháo湿的水渍。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要说点什么,可是又似乎无从说起。
男人放下笔,把符纸chuīgān,斜着眼睛看了颜回生一眼。
“看着我。”他说。
颜回生慢慢直起身子,头却仍旧垂着,目光凝视在地毯上的一点,终于忍不住开始发抖。男人嗤的笑了一声,用鞋尖轻佻的托起颜回生的下巴,迫使他成为一种和自己面对面的姿势。颜回生的眼睛还是低低的垂着,穿着的白毛衣在右肩上氤氲出一点淡淡的粉红色。
“伤口裂开了。”男人恶意地用鞋尖在他的右肩上踢了踢,“起来吧。”
颜回生不说话,但显然松了口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挣扎着走到男人身边站好。
“这次就当给你个教训。”他端详着颜回生痛得发白的脸,“下次你要再放任那两兄弟给我瞎折腾,你也不用回来了。”说罢随手拈起一张huáng符拍在颜回生的胸口,火苗簇地一闪,一团白色的雾气徐徐从颜回生身上散开,qiáng撑了几天几夜猛然得到解脱,一瞬间袭来的轻松感和疲惫感几乎要颜回生立时跌倒在地。
然而他还是挺住了,低声回应道:“是,夜睿大人。”
男人唇角一弯,忽而又说:“今个儿是除夕了吧。”
“是。”
“去买点儿饺子。”他想了一会儿,说。
颜回生正准备应下,却又听到他说:“算了。”
颜回生习惯了他的动辄变卦,也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夜睿像是坐的烦了,站起来走到窗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座城市的年夜,深夜斑斓的色彩像是无时无刻不再提醒人们这是一场跨年的狂欢。洁净落地窗的倒影里,也只有颜回生低眉顺眼的影子落在窗面上。
“订机票去吧。”他吩咐道,又转而对着另外一个方向说道,“欢不欢迎我去你家看看?”
一直坐在沙发角落默不作声的男孩儿此刻才开始有了一点存在感,只是像是根本没听见夜睿的话似的,依旧沉默的如同一团空气。那只原本安安静静伏在男孩儿怀里的猫却像是听懂了夜睿的话,挣开男孩儿的怀抱从他的膝头跳下来,荧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夜睿,嗓子里发出嘶嘶的低鸣,尾巴竖起,全身的毛都像是炸开一样,一副临敌的架势。
男孩儿的眉毛很淡,眼睛也像是猫眼似的,有一层淡淡的暗暗的绿,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模样,脸上罩着的神qíng却是明显不符合年纪的yīn郁。他从沙发上跳下来,半跪着摸了摸那只猫的脑袋把它安抚下来,再次把它抱进怀里。
男孩儿的声音又轻又冷:“随你。”
夜睿看着他,忽而失笑:“你真不可爱。”
男孩儿也看着他,最后面无表qíng的吐出一句“谢谢”,抱着猫转身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
大年初三,夜。
温芷兰大睁着双眼,安安静静地躺在chuáng上,难以入眠。
怀孕九个月的身子已经是相当笨重了,现在的她几乎连翻个身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完成,这以至于让她在一个失眠的夜里,连辗转反侧这个最能表现心qíng的行为都做不到。温芷兰看着空dàngdàng的天花板,手不自觉的抚摸上自己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今天白天的时候医生已经做过检查了,说孩子很健康,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后就会平安降生了。
这个消息让温芷兰觉得前所未有的安慰,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是他的孩子……他跟自己的骨血,而且会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骨ròu至亲。
姜凯博出去应酬了,是在今天下午接了个电话之后急匆匆的走了的,他当时说是局里有应酬他作为局长必须要出席,可是温芷兰听到了,电话那一端是个甜甜的女声在抱怨:“凯博,你都快一个月没来看过我了。”
她几乎都可以想到电话那一端是个怎样的女人,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脸侧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声音甜甜的,长得很美,活脱脱是一个没了你我就会空虚寂寞冷的小女孩儿。
温芷兰知道姜凯博在外面有很多qíng妇,他们无一例外都是那种样子,能让姜凯博有一种充满大男人主义的成就感。无论姜凯博如今已经爬上了多高的位子已经把多少人死死地压在自己下头,他似乎永远忘不了自己是依靠着妻子母家上位的这个事实,这就要他在温芷兰面前似乎永远抬不起头来似的,就算温芷兰看起来很爱他也是一样。
他们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孩子的这个事实,就足够要温芷兰明白这段婚姻在未来的某一天,必然会变的有名无实。
温芷兰知道姜凯博是个很看重孩子的人,在她确诊自己怀孕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姜凯博必然耐不住xing子,会出去找别的女人。
这么多年来他时有埋怨,把他们之间没有孩子的责任都推到温芷兰的身上来,如今温芷兰怀孕了,就算他在心里怀疑是不是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但更愿意相信这个孩子是自己的,因为那可以证明他作为男人的能力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他更喜欢那种像是小绵羊似的乖乖听话的小姑娘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因为孩子要是握在温芷兰手上的话,会让他觉得更抬不起头来。
这些温芷兰都知道,但是她从来都不跟姜凯博大吵大闹。
她抚上自己的小腹,认真地感受着新生儿的胎动,这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决不允许他有一点儿闪失。
那种细细的猫叫声又出现了。
从最初低低的一声,逐渐开始连成片,像是奏鸣起来的此起彼伏的乐章。
温芷兰的眼底漫上一丝惊恐的神色,抓过被子牢牢地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半蜷着身子把腹部保护在一个她认为最安全的范围内。然后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朝着窗户看了过去,发现噩梦并没有终止之后,又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又来了。
猫,很多猫,一双双荧绿色的眼睛,似笑非笑微微咧开的嘴角,在这将近九个月的时间里已经把原本还算喜欢猫的温芷兰折磨的疲惫不堪。可是她面对这些猫,根本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都根本感觉不到这庞大猫群的存在。
她第一次看到这庞大猫群被吓得失声尖叫的时候,姜凯博还一副保护者的架势把她牢牢护在身旁,可在仔细检查过了附近根本没有什么猫群之后,就只当是温芷兰为了博取保护而故意做出的小把戏。姜凯博最初还很乐意配合妻子的这点儿小qíng趣,可是时间久了他也觉得烦了,总觉得妻子是疑神疑鬼故意给自己找麻烦,慢慢也就不上心了。
温芷兰也只好把所有的惊恐都咽进肚子里,独自一个人面对着这种未知的恐惧,她怀着这个孩子的时间越久,出现的猫就越多,在自己视线范围内逗留的时间也就越长。这是一种无声的恐惧,被那双绿幽幽的猫眼盯着,她就有一种在平地间失重的感觉,像是整个人都掉落到一个无边的深渊里去,没有一点儿可以让她攀附和抓住的希望。
她知道她怀上这个孩子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哪怕她知道这个孩子最后会要了自己的命也都义无反顾,可是这些猫群的出现让她有种自己保不住这个孩子的错觉。温芷兰几乎要哭出来了,这种被无边无际恐惧包围着却又得不到解脱的感觉,让她都在怀疑自己是否能坚持到这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
男孩儿无声地站在病房门口,一双猫似的眼睛紧紧盯着在病chuáng上瑟瑟发抖的温芷兰。他一直抱着的那只猫发出低低的哼声,不屑的神qíng分明的从促狭的眼神里传递了出来。
男孩儿站着不动,却分明听到有弱弱的猫叫声从温芷兰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
大年初四,梁公村。
莫柏青拎着从镇医院借来的听诊器和血压仪,按照父亲的嘱咐到隔壁村去给自己那个所谓的四表叔公看病。梁公村这么多年已经发展的很好,当初yīn惨惨的平房小屋都已经改建成了窗明几净的小楼,但这丝毫不能抹去莫柏青对于这个村子yīn郁怪异的印象。尤其是他在发现这个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之后,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猫都是很普通的猫,花色样貌大小不一,每只都是懒洋洋的。只是一双眼睛仿佛通人xing似的,在莫柏青走过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睁开眼睛,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像是看到猎物入网的表qíng,对莫柏青行注目礼。
莫柏青被猫的视线盯得浑身发冷,只得硬着头皮快步朝事先问好的地址找了过去。四表叔公在梁公村人称梁四爷,自己住一个独门小院儿,很是冷清。莫柏青远远就看见他家院门上挂了一面白色的旗子,gān净的惹眼,是那种扎眼的白。
莫柏青觉得心里有点不太舒服,挂个白旗子总跟死了人似的让人避讳,本来按说他一做医生的整天面对生生死死的不该在意这个,可到了这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膈应。但一想到底还是答应了爸妈过来看看,也就敲了门。
开门的瞬间莫柏青吃了一惊,倒不是说这位老人多么形容枯槁的让人觉得可怖,只是他脸上那种猫样的似笑非笑的神qíng,让莫柏青qíng不自禁的就想到了连日来遭遇的猫群。进门的时候莫柏青注意到他鼻子和嘴唇之间的那一小块皮肤上似乎长出了细细长长的白毛,很软,你说是胡子又不太像,但要说是汗毛的话白色未免又有点怪了。
为了不引起老人的不满,莫柏青连忙把自己肆无忌惮的视线给收了回来,转而开始观察院子。环视了一圈院子没有发现猫的踪迹,莫柏青终于有了一种没再雪上加霜的感觉,虽然有点奇怪这个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猫这家为什么不养,但是怕犯了忌讳也没有多问。身上带的设备不是很够,一些复杂的检查是做不了的,莫柏青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做一些常规的检查,再加上毕竟不是全才,做检查也只能专注于心脑血管这一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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