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苍狼_南派三叔【完结】(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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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听到后面有声音,原来是裴青走了下来。他提着一个帆布包,好像是他找出来要丢的东西,之后,他反手关上投弹舱的门,走了过来,突然点起了一根烟。

我看他的表qíng有点奇怪,问他gān吗?他朝我笑笑:“和你说点事qíng。”

我看他的样子,更加奇怪,这小子gān吗,难道又有什么企图?“我听说过你的背景,你也算是个黑五类。你也知道你老爹要花多大力气,才能脱掉这层皮。”他道,“我从小没有父母,在养父母身边长大,他们没有nüè待我,也没有真正关心过我,院里的人都对我的母亲避讳不提,连她的名字都不说。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懂事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很不公平,自己比别人低了一等,而那些都是我的母亲带给我的。”

那是这个时代的固有特征,我心里明白。但他忽然和我说这个gān什么?

“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后来才知道,原来我是日本人的孩子。”他道,“你知道一个一直接受抗日教育的孩子,知道自己是日本人后是什么感受吗?”

1945年日本军队从中国撤离后,留下了很多遗孤,这些大部分都是战时日本侨商的孩子。我没有回答裴青,只是突然有些同qíng他。

“如果我是日本人的孩子,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中国?如果我是中国人养大的,为什么要给我一个日本人的血统?”裴青冷冷地道,这些话一定在他心里说过很多遍。他不是愤怒地说出来,而是把他心中淬炼过的东西慢慢地拿出来。

“成年以后,我开始寻找我父母的下落,我需要一个答案,要么告诉我他们死了,要么让我找到他们。我查了很多资料,回访了很多地方,最后在老资料里找到了我父母的名字。我发现他们是一对日本地质工程师,参加了一个内蒙古考察项目后,失踪了。我被寄养到了我父母的朋友家,在三岁的时候,他们离开了中国,把我丢在了这里。因为知道了这个,我才会进入到这个体系里来。”我看了看投弹舱下的深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父母难道是——”他笑了笑,侧脸看了看窗边的黑暗,眼中既有茫然,又有一种热切的希望。

我看着他,猛地一个激灵,想起了在胶片里看到的那个日本军官身边的女人。当时就觉得看到的时候很不对劲,难道,她是裴青的——想着,我看见他把带来的帆布包背到身上,我才意识到,那竟然是降落伞。

“我相信,他们最后一定是下去了。”他道。

他转身再次朝向我:“机舱里有我的背包,里头有我存下来的全国粮票,你jiāo给我的养父母,我下去以后,你帮我争取一下烈士的待遇,我的弟弟可以靠这个上大学。”

“你疯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他们真的下去,在下面也肯定死了。”我叫道。

“对于我来说,死了还是活着又有什么关系?”他道。

“你的食物太少,下面那么大,你可能在找到他们之前就死了。”我道。

“我有七十个小时。”他道,“你记得那片灯光吗,我想,应该在那里。”我无言以对。

“我下去之后,别人不知道我出了什么qíng况,如果你把我的话说出去,你知道你一定会被审查怀疑,不如你说我中毒疯了,这样谁也不受牵连。”

我坚决地摇头朝他走去,忽然他掏出了一把小手枪,在我朝他扑过去时一枪打在了我身上,我一阵剧痛摔倒在地,同时就看他跳出了投弹口。

裴青瞬间消失在了黑暗里,我连他的降落伞打没打开都没看到。

我发了一会儿呆,回到上面,把其他人一个个解开,胸口的剧痛让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王四川赶忙检查我的伤口,我不敢让他动,因为这里的毒气不知道会不会侵入我的伤口。不过裴青显然没有对准我的要害,否则打向我的脑门我必死无疑。但即便如此,这也是我第一次受枪伤,我从没想过会这么痛。电影里那些果然是骗人的。

王四川问我事qíng的经过,我大致说了几个重点,但没有把裴青的话说出来,他最后那套说辞我深以为然。

在那时候我心中的震惊远远大于任何感qíng,甚至对于他打伤我我也无所谓,我只是想他能落到哪里去?下面的巨大岩石之下,可能是深达数十里的地下峡谷,他只有最多七十个小时来寻找那个信号,而且没有了任何归途。值得吗?说实在的,我无法评判裴青,我知道那种被称为黑二代的孩提遭遇。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对于战争创伤的愤怒都会在这些不幸的孩子身上延续。对于幼年的裴青来说,“你妈妈是日本人”这句话一定有如巨大的诅咒,使他夜夜在梦中惊醒。石块、口水更是家常便饭。所以,他一定对自己的母亲有一种复杂的感qíng,从来没见过亲生母亲,对于母爱的渴望和那“诅咒”所带来的憎恶,使得他在查到那支队伍神秘地进入深渊消失了以后,一定想知道更多。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细节——裴青看到那具女兵尸体的时候哭了。我想他一定是想到了他母亲可能也有类似的遭遇,而对于尸体的亵渎,很可能让他想到了他童年遭遇到的事qíng。

不管怎么说,裴青在那个时候跳入那片深渊已经成为了事实,对于他来说,这个故事已经结束了。他自己的故事开始产生,而我们还得继续。

继续下去,直到回家。

四十六、黑暗的寂静

之后的过程乏善可陈,三个小时后,伊万告诉我们,我们接近了大坝。

用ròu眼还没法看到迎接我们的灯光,但是四周的黑云母花岗岩dòng壁告诉我们,我们回来了。油箱已经见底,不可能再有什么改变。

我被王四川扶到座位上绑好,所有人都归位,经历了那么多,我对伊万的信心非常qiáng。对于一个能用轰炸机翻跟斗的男人来说,降落在地下河的跑道上好像不值一提。

飞机平缓地靠近,我闭上眼睛,想着脚踩上地面的感觉,我们终归是大地上的土鳖,只有回到地上才会安心。这时却听到了伊万在耳机里说了一句:“不对劲。”

“怎么了?”我问。

“我收到了返航的信号,我们已经很靠近了,但我没有看到导航灯。”

我不是很明白,解下保险,跌跌撞撞地走向驾驶舱。伊万指了指飞机的前方,那里一片漆黑。“还有多远?”

“最多三公里,本来应该能看到灯了。”他道。但是前头什么都没有。

“你确定你飞的方向对吗?”我道,“别搞了那么多事,最后我们自己摆了自己一道。”

“事实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方向可以供我弄错,而且导航信号绝对不会错。”

这时飞机前方的探照灯光晕里,出现了大坝的影像。

我看到了灰白的水泥,大坝矗立在前方,然后,好像一切都有些异样,因为所有的灯都灭了,那里是一片黑暗的寂静。

这qíng景太不寻常了,因为以我们离开时的阵势,无论是怎样的故障都不可能使得所有的灯都灭了。这个样子,竟然好像他们撤离了一样。

我心中涌起极大的不祥,但没有时间再推测了,我们正在急速靠近大坝。

“没灯也得降了,否则撞山了。”伊万拍了拍我,让我回去坐好。

我回去后飞机开始下降,王四川和老田问我事qíng怎么样了,我实在不想解释。

伊万在耳机里道:“不要再站起来了,我们准备降落,不过好像没有人迎接我们。”我转头,看着岩壁急速收拢,然后大坝在一边闪过,我松了口气,心说成了。

忽然伊万少见地大吼了一声:“上帝!为什么没有跑道?!”

“什么?”我大惊。

伊万大叫了一声:“抓好!”飞机猛烈地震动着,接着以难以置信的角度降落。

我看到整个机舱在瞬间扭曲了起来,所有人在那一刹那都弹了起来。

接着我的头以极大的力量撞到了金属梁上,眼前一黑,立即失去了知觉。

走运的是,很快我醒了过来,剧烈的脑震dàng让我呕吐,有那么几秒我觉得自己已经晕了很长时间了,但当我睁开眼睛,发现飞机还在不停地震动。

其他人好像也失去了知觉,眼前一片漆黑,只有爆出的火花作为照明。我花了好几分钟才解开保险带,踉跄着爬过去,看到王四川和老田摔在一起满头是血,摇了几下根本没用。

我忍住随时要昏过去的目眩,咬牙把他们一个个拖出下沉的飞机,上帝保佑,这么剧烈的坠毁,飞机竟然没有爆炸,也许是那些缓冲袋和地下河水救了我们。

飞机几乎已经完全变形,我的大腿血流如注,逐渐开始失去知觉,但我知道更多是被这里冰冷的地下河水给冻麻的。

几个人死尸一样躺在一边的铁网桥上,我暂时筋疲力尽,靠在上面喘了几口气,手上沾满了锈水,乍一看还以为是血,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时驾驶舱朝天的玻璃处传来了砸玻璃的声音。我咬牙站起来,帮着里面的人把玻璃片砸掉,拉他出来,发现是副驾驶,他脸上全是细小的伤口,嘴里也全是血,左耳朵挂在脖子上只剩下一张皮连着。

我扶他下到地上,他对我说:“老伊,去看看老伊。”

我赶紧爬上去,跳进驾驶舱,看到伊万坐在那里,解开了自己的头罩,满脸都是血,好像刚才被卡住了。

我爬过去,想去扶他,他却朝我摆了摆手让我别过去。我发现他的胸口上全是血。

“机舱受到了正面的冲击,我在最后关头抬起了机头,但是拉不起来,日本人造的东西果然靠不住。”他躺在座位上,说话断断续续。

我失笑:“你是在为你的坠机找借口吗?”

“我没被人打下来,也没在降落的时候有什么漏dòng,事实是这里没有跑道,你们中国人也很靠不住,讲话不守信用。”

我朝下看去,这里的水面上什么都没有,来之前那么多的吊装设备都没有了,四周一片寂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好了,别废话,我等下会弄清楚这里的qíng况。”我道,“你是自己爬出来还是我来扶你?”

伊万没理我,只问我道:“如果查出谁拆了铁轨,替我揍他一顿。现在你别理我,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看我不动,接着道:“让苏联人一个人待着,中国人去gān活。苏联人要想些事qíng。”

我点头,心中已经感觉到什么,但还是退了出去。跳下飞机的时候,他最后喊了一句,我没听清那句话的意思。

三十分钟后,王四川再去看他,他已经永远睡过去了,在他最熟悉和热爱的驾驶舱上。他胸口的伤是致命的,折断的肋骨刺穿了他的胸口。

伊万诺维奇,三十七岁,牺牲在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他并没有什么大义,单纯追随着他那份沉默同时又炽热的爱来到了这里。

他还是保持着他一贯冷静的表qíng,疯狂的伊万在死前,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如果我成功了,那么我拥有了她,如果我失败了,至少她永远也不可能忘记我了。”没有人能忘记一个为了自己敢拿轰炸机做泰格尔空翻的男人,我想不仅是袁喜乐,我也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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