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尽头_那多【完结】(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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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排没人,后排也没有。梁应物却不罢休,用手在驾驶座的上上下下都捋了一遍。然后,凑到鼻前闻了闻。

    "怎么?〃我问。他把那只手伸过来。这时我们车的大灯已经打开,他的手被车灯正照着,很gān净,什么都没有。但我却已经闻到了血腥味。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点了点,有黏黏的液体。我想那是血,透明的血。"取样。"梁应物对陈果说,"取完之后,样本给我,然后你用刀把坐垫的皮给割下来带走。〃

    这是准备退路和后手,即便是现在,我们已经离全奉诚很近,但一个隐形人如果不想和我们接触,离得再近都沒有用。可能够把透明的血液样本带回去,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梁应物连取样都备着两份,一份自己拿着,沾满血的座垫皮面则由陈果保管,这样缜密的安排,从最大程度上防止了意外的发生。这就是梁应物胜过我的地方。哦,当然,他胜过我的地方还有的是呢。

    〃全奉诚,你在吧,我是那多。我们见过面的。能聊聊吗?〃我说。这时手脚麻利的陈果已经把沾了透明血液的棉签放进玻璃试管内,递给梁应物。梁应物把玻璃管放好,说:"全奉诚,你受伤了,需要治疗。我们会通过秘密途径把你送回国内,或者你有可人想要我们代为联络吗?〃

    陈果从车里取了三只手电,递给我和梁应物一人一只。

    我们拿着手电,往汽车大灯照不到的地方she去,然后慢慢向前走。海水一波一波向后退,马自达车本来就停得离海近,没走几步?làng就沾湿脚尖了。这让我意识到,全奉诚也许就比我们早到个十分钟左右。我们把手电筒往下照,人隐了形,但海水不会隐形。看不见人,我们可以看看有没有被人排幵的海水。可惜这里不是沙滩,否则一看脚印,隐形术就破功了。

    三道手电光柱来回jiāo错,却迟迟没有发现目标。〃你鼻子好,能闻到血腥味儿吗?丨,我问陈果。

    "这么空旷的地方,到处都是海水味儿。"陈果摊了摊手,"你还真以为我是狗鼻子呀。"我们几个分散开,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收获。都已经追到这儿了,功亏一箦,真不甘心啊。正是退cháo时分,我们也不敢往海的方向走得太深。这个沉降区地势复杂,时有又急又猛的大làng,别回头被卷了去。梁应物和陈果都已经放弃往回走,我用手扶着一个被水淹去一半的门廊立柱,另一只手上的电筒四处照,作最后的努力。然而手电光柱到处,都是起伏的海面和翻卷的làng花,见不着隐形人的踪迹。

    我叹了口气。然后,另一声长叹在我身边响起。我一激灵。"坐会儿卩巴,陪我坐会儿。"一个声音游丝般从旁边的虚无中传来。S卩儿是立柱旁固定着的青石长条,也许曾经用来给客人换鞋。现在海水已经把条石淹了三分之二,时有làng花会溅上去,想来涨cháo时,它是在海面下的。我向出声处望去,手电光柱同时照了过去。S卩儿依旧空无一物,一个làng花在青石上撞碎,那些翻滚着四散的细沬子让我突然看见了,就在青石的另一头,有一道无形的壁障,水雾在那儿被阻挡住了,有一瞬间,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浮现出来,立刻又消失了。〃把你的手电移幵。〃他说。我忙收起手电,绕过门柱,急行步间,却不防脚下还有被海水淹没的台阶,绊了绊,身子向前冲去。一只胳膊在我胸前挡了挡,一触即退,显得绵软无力,但让我重新获得平衡了。然后他闷哼了一声,开始咳嗽起来。我摸索着坐在条石上,注意别太挨着他。他还在咳嗽着。"你的伤要紧吗?”我问。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总是要死的。"他稍缓下来,说。从这几句的声音来源,我意识到自己坐反了。他应该是面向大海坐着的,而我则是向着陆地。梁应物在远处叫我,他和陈果都发现了我的异常。我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别太靠近,然后我转了一百八十度,和看不见的全奉诚并肩坐着,面朝黑压压的大海。

    我沒再说话,我说什么都会显得很蠢。我想只需等他幵口就行,他叫住我,肯定有话要说。

    "我快死了。〃他说,"死之前,忽然想说说话。如果你没来,我会坐在这里,说给自己听。"

    "有耐心听听吗?〃他问,我感觉他的头转向了我这边,"就你一个,这儿也坐不下太多人。〃〃好。"我说。我等待着,然而身旁却又没了声音。仿佛有太多的故事,—时间却不知从何说起。远处,梁应物和陈果一边看着我,一边jiāo谈。海风中我分辨出了喘息声,越来越粗,像个破风箱。想起之前的咳嗽,也许枪伤对他的肺造成了些影响。〃我见到你,还是在七年前,尼泊尔的夏天。〃〃六月份。"纖。

    六月三十日,D爵士非人聚会的最后一天。〃七年前的事,他的记忆还如此jīng确,令我意外。

    “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参加聚会的人都已经走了?剩下的沒几个。居然还有人被接进来,我远远地看了你一眼,心里想着,这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无声地笑笑。非人自有其世界,对他们来说,认为比普通人类高出一筹,甚至分出第一世界第二世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qíng。

    他却像知道我所想般,说:"对当时的我来说,你、路云还有D爵士的大多数客人,都是另一个世界"

    他低低地笑了声,说:"flyhuman,啊。只是飞,也有很多种。麻雀能飞,鹰也能飞,苍蝇能飞,公jī也能扑腾几下,从楼顶跳下的人,还会有一瞬间产生飞翔的幻觉。非人嘛,也是一样,分三六九等。"

    不知是他天生是个多话的人,还是觉得时日无多,满肚的故事要倾吐,尽管说起话来气息衰弱,但没有半点儿想要言简意赅的意思。那我就听着呗。

    "SP—次,是我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非人聚会,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你肯定没有想过,在非人的圏子里,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是怎样的感受。SP—次远远地望见你一面后,我陆陆续续,知道了些关于你的传说。你身边的那些非人朋友,路云、夏侯婴、六耳、水笙,在非人的圏子里,都是大名鼎鼎的qiáng力人物。对你来说,会不会认为,所有的非人都是那个样子,神通广大,几乎无所不能呢?"

    他说到这里,仿佛正似笑非笑地斜着眼看我,我若有所感,侧头望去,却只见到灰灰暗暗中隐约的残破门廊。嗬,我正在和一个隐形人谈话呢。我这样想着,朝那个方向微微一笑?又重新望向大海。

    〃如果说非人的出现,是人类进化的结果,那么这种进化也是没有目标xing的。随机的突变,如果怡好突变成神通广大的类型,那么从生物学角度,就更容易获得异xing资源,留下自己的基因。但还有许多的突变者,随机突变出一个毫无用处的能力,就比如我。〃

    "你这还算是沒用的能力?"我不解地问。隐形如果沒用,那什么有用?我想大多数的人,都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是个隐形人会怎样吧。

    "我很冷,如果你现在能看见我,就知道我有多láng狈。一件衣服都没穿,哆哆嗦嗦坐在这里,伤口还在流血。而且,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到把整个脑袋隐形吗?小学的时候,我以为说谎鼻子会长长,有一次期末考试考得很差,回家chuī牛说全班都考得差,心里想着别看见我的长鼻子。然后我的鼻子就不见了,照镜子的话,直接看见的是鼻腔内部。那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奇怪能力。S卩一次我把家里人吓惨了,然后我的生活就变得一团糟。"

    他又停顿了很久。这时我注意到梁应物和陈果走得稍近了些。

    〃直到我参加D爵士的非人聚会时,我还没能做到让自己整个头隐形。那个时候,如果我发动自己的能力,就会把自己气管大脑之类的东西展露出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一种病毒,它在慢慢侵蚀着正常的细胞。我无法让这个进程加速或减慢,我只能在病毒感染完成后,让那些具备了隐形能力的细胞隐形或解除隐形。我知道我和普通人不一样,但这种不一样能让我获得什么呢,演恐怖片?即使是后来,我整个头都能隐形了?我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个表演飞头术的魔术师罢了。很多人觉得?像我这样的非人,是非人的耻rǔ。〃

    我哑然,没想到同为非人,竟然也有这样的等级之分。"我现在能做到全身隐形,是来日本之后,近几天突然加速的变化,其实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我真的觉得,那是个病毒。至少在我的大脑能做到隐形之后,我的记忆力明显下降了。这是细胞层面的巨大改变,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当一个正常的人。"

    "是……因为核福she吗?"

    "我也不知道,这不重要了。哈,我们偏题了,我现在,可没有偏题的资本。〃

    我心头一跳,他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这种程度了吗?"我会说到这些事qíng,是为了告诉你,像我这样的非人,是很尴尬的。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非人来说,我们是失败者,是被自然淘汰的人。〃

    我听在耳里不说话,心里并不认同。至少我的那些朋友,比如路云或水笙,不会觉得全奉诚这样的能力微弱的非人低人H我想到这里,忽然又不确定起来,他们待我如朋友,但其实都是些孤傲不合群的人哪,心底里甚至潜意识里怎么想,还真是说不准。

    不过,全奉诚的这些心思,更多的是自我的认定,而不是别人加渚的贬低。当他发觉了自己的不同,加入到另一个圏子里时,发现周围的人,所具备的能力,并不是他那般的jī肋,而是真正可称为神奇和qiáng大。他会自然地生出弱小感,自觉地把自我和别人隔离起来。

    全奉诚说了很多抱怨的话,说自己是如何被孤立,说自己就像个可笑的小丑。然后,他话锋一$专,说起了在D爵士聚会上的一次艳遇。我忽然明白了,他会把日期记得那么清楚,就是因为他在当时,认识了那个女孩儿。

    〃我们是一样的,她的能力,比我稍有用一些。她能用皮肤辅助呼吸,她的表皮细胞能吸收氧气,并把这部分氧气渗透入血液。但这个过程是缓慢并且有限的,举个例子,她可以在水下呼吸,只不过氧气的摄入和消耗无法达到平衡,她只能在水下待三十分钟左右,这个时间大概比受过专业训练的人多出两倍。让人惊叹,却毫无用处,嗬,就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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