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物理,负责解释这个世界的物理学。
或者更jīng确一点,量子物理。
“杨展收到信之后的当天下午,在上一堂量子物理的基础课时,中途突然停下,大笑离开,自此就再没有上过一堂课。如果他找到了什么证明,必然和他当时讲到的东西有关。”我说。
“他当时在讲什么?”梁应物着急地问。
我当即从电话里找出那个被我采访过的杨展同事,打过去。他说他也不知道,帮我问一下当时上课的同学。我说请快一点,我急等。
然后我又要了杯咖啡,就这么和梁应物两两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半小时后,电话来了。
放下电话,愣了会儿,在梁应物的催促下,才开口说:“海森堡测不准原理,他在讲测不准。”
任何上过大学物理的人,都知道什么是测不准原理。简单地说,在微观粒子层面,你想要知道某个粒子的动量,就不可能知道它的位置,反之亦然。对于确定粒子状态的这两个关键参数中,你对其中一个测量的jīng确度越高,对另一个测量的jīng确度就越低。也就是说,你无法看清楚粒子,在这一级上,世界对我们来说是混沌的。
“测不准?这能让他想到什么?”梁应物喃喃自语。
“你……在梦里,有没有曾经想要看清楚一件东西过?”
梁应物顿时就变了脸色,愣在那里。
在梦里,如果起意想要看清楚某样东西,那就只一个结果,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楚!
比如在梦里你和别人打牌,但自己手里抓着什么牌,是看不清楚的,即便睁大眼睛拼命地看,这一刻是红桃五,一恍神,就会变成了黑桃八。梦里的世界,是经不得细琢磨的。因为梦毕竟是梦,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而是随时会变化的,所以你不可能看清楚梦。
但现实世界,竟然也是如此。
你想要观察这个世界的基本构造时,在最微小的层面,居然也是看不清的。整个世界,是建立在一片模糊之上。
之前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去想,杨展是第一个。他自杀了。
我们对于量子物理,要比对历史问题了解得多,所以这个“测不准”对我们的震撼,也比“历史变化”要qiáng烈得多。
而且,我们竟然已经找到了两个证据。
而杨展和阳传良,在经历的最初的震撼和顿悟之后,又找到了多少个其它的证据?
难道说,真如恶作剧里那个演员的台词所说,“你如果真心相信,这是一个梦,那么这个世界在你的眼里,就会破绽百出。”
“幸好我们不是学者。”许久之后,梁应物说。
“幸好不是,你就和我一样,把这事忘了吧。”我说。然后我站起来,出门,走进外面的冬日阳光里。
是啊,我们不是学者,不像学者那样容易钻牛角尖,也没有什么困扰多年的谜团。这两个证明,也只能让我们疑惑,我们还有能力压下疑惑,像之前一样生活,直至正常死去。
但如果我们像阳传良和杨展一样,努力地寻找这个世界的其它破绽,找到了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我们会不会自杀?
且住,且住,不如忘却。
独自走在长街上,不知哪里传来的电台歌声,隐隐约约若有若无,却是许多年前,老版电视剧《三国演义》的片尾曲,歌词正是罗贯中写在《三国演义》开篇的那首诗。
滚滚长江东逝水,làng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chūn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恍惚间,岁月流淌,由古至今,漫漫长河,万般故事过心头。
如在梦中。番外篇
那个下午,我在街上游dàng了很久,路过一家小电影院,见到在放不知第几轮的《盗梦空间》,就买了张票进去看。这片子曾经好评如cháo,我却一直未得机会看。
影院里只有两三个人,几乎可以视作我的专场。两个多小时后影片看完,在下班的人群中独行,晚饭也没吃,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第三天上午,期间如梦如幻,也不知起来过否,也不知吃过饭否。两脚踏在地上,真实感慢慢从脚掌爬上来,蔓延到全身,却单单绕过了心脏。
然后我去了南京,坐在舒星妤对面,把一切告诉她。一边说着的时候,荒诞、可笑、恐惧、失落还有一些分辩不出的qíng绪倾泄而出,说完的时候,反倒轻松踏实了许多。
我以为舒星妤会惊讶得大叫,甚至大哭大笑也不奇怪。然而她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一句话。她安静得过了头,一直到我说完,还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微微低着头,似乎完全在放空。
我等了几分钟,实在难熬,就告辞。她这才看了我一眼,那眼睛果然空空dòngdòng的。
回到上海,过了一段日子,生活的点点滴滴才把我从梦境的不确定感里拯救出来。舒星妤在十几天后出乎意料地与我联系,像个普通朋友那样,有时在线上说几句。她开始热衷于神秘主义,这对她来说是个巨大的转变,但也很自然。任何人在听了那个故事之后发生转变,都理所当然,何况舒星妤这个故事的当事人。
一切神秘事件都是有可能的,舒星妤有一次在屏幕上敲出这几行字。如果这是场梦,那什么离奇的事qíng都会发生的。
我应和着她,心里却有些担心。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确认梦境吗?
2011年如期而至,元月里的一天,我接到舒星妤的电话,说她到了上海,参加一个有趣的聚会,问我有没有空一起聚聚。我就说好。
这个聚会,是舒星妤加入的一个小社团的聚会。社团名叫乱谈社,专门研究神秘主义。其实无所谓研究,也就是搭个能jiāo换奇怪传说的小平台而已。
聚会地址在胶州路上,靠近静安寺,在幢由老洋房改成的酒店一楼酒吧里。没有专用停车厂,车得停在旁边的厂里。我停了车下来,见到角落里堆着断肢残臂,在夜色里散着荒凉的气息。这是个假肢厂。我心里突突跳了两下。
因为一些原因,我不想在这里说酒店的名字。这酒店有个小院子,有竹有树有灯光,装置得很有腔调。如果是夏天,会有许多人愿意坐在院落里的椅子上喝酒聊天,但现在是寒冬,风呼呼地chuī,再美的she灯照出的也尽是寂廖。
我沿着青砖路快步走进大堂,上百个老皮箱头朝里排成一整堵墙,设计感扑面而来。但说实话我并不太喜欢,这里头的时光,太颠沛流离,且有一股子yīn郁徘徊不去。
一拐就是酒吧,舒星妤和她的朋友们已经在等着我。舒星妤站起来向我招手,她裹了条斑斓的大围巾,打扮的像个捧着水晶球的女巫,同印象中的恬淡差异很大,昏暗的灯光下,有别样的魅力。
在座的其它人看上去都比舒星妤年轻些,她糙糙介绍,显然有几位她也不怎么熟悉。
聚会是有主题的,规则很简单,每人说一个故事。当然不是家长里短的故事,而是“那种”故事。
“我可不想听什么故事,我是说,别糊弄人啊,得是真事,自己碰到的,或者是朋友碰到的。”一个yīn测测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那是个面容gān瘪,身子瘦得像麻杆的女人,如果坐在外面院子里,怕是一阵寒风就chuī走了。今天在坐的女人,就只有舒星妤和她两个。
在他旁边的男人笑笑,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我先讲一个。”
桌上点着白蜡烛,后面墙上的装饰是几十个黑漆漆的锅,就是厨房里的炒锅,去掉了柄,固定在墙面上。我们坐得松散,没有谁和谁挨着,彼此都保留一段距离。事先已经请服务生调暗了这边的灯光,所以每个人都在yīn影里,烛光在大家的衣服或脸上跳来跳去。
在这样的气氛下,眼镜男压低了嗓音,开始讲他的故事。
这是我一个朋友,亲口告诉我的故事。
故事发生的那个夜晚,天上的月亮很圆。你们知道,通常月最圆的时候并不是十五,而是十四或十六,那天,按照旧历算法,是五月十六。
我那位朋友,名叫林玫,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身边从不缺追求者。不过呢,她倒是一点都不花心,始终就只有一个男朋友没换过,听说,那是她大学时候,社团里的师兄。
因为已经是深夜了,两个人约会完,男友一如往常地把林玫送回家。那天他们去看了一个电影,爱qíng片,什么片名我忘记了,一个港片,两个人看完了,欢欢喜喜,甜甜蜜蜜,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嘿。
眼镜男说得不慌不忙,甚至有点絮絮叨叨,但恐怖的气氛,就这样一点一点铺陈开。看得出,他已经把这个故事说过许多遍了。
林玫的家住在四楼,对于一幢六层的老式公房来说,四楼是一个相当好的位置,林玫刚搬过来不久,才三个月,连对门的邻居都未熟识。
通常男友并不会立刻就走,而是上去喝杯茶,歇一歇,或者,再温存一番。哈哈,也许会到第二天早晨才走,看qíng况了,哈哈。那一次也不例外,看见林玫正在开信箱,男友便说,我先上去了。
林玫随口答应了一声,她知道男友是有钥匙的,所以只管自己开信箱,拿出厚厚一叠报纸,耳朵里听见男友上楼的脚步声,“空、空、空”,在深夜的大楼里逐渐回dàng远去。
很正常的声音,不是吗。但那一次,林玫突然就打了一个冷颤。她关上信箱,锁好,莫明的,心中有一些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