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幻河图_那多【完结】(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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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煤球的选择

    哥伦比亚的夸扣特尔印第安人(KwakiutlIndians)的孪生子生来就有其使命。当需要雨水时,只有他们能发挥巫术力量:涂黑自己的脸,再用水洗净。他们相信,之后必会降雨。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肩负使命。少数人能敏锐地觉察将要承担什么,而大多数人则在迷雾中懵懂穿行。许多年后当他回顾,才会发现在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开始了。无法选择,无法挣脱,唯一能做的,或许是顺流而下时,尽量将头浮出水面。

    男人穿着笔挺的保安制服,松松垮垮站在小楼门口,蔫着整张脸。他的眼眶青中带紫,紫中透黑,不时地用手揉着,似乎在做活血化淤的中医xué位按摩,嘴里小声嘟嘟囔囔。

    正是夏秋之jiāo,比起往年稍凉慡些。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和往日一样普通的下午。

    少年从门口进来的时候,青黑眼保安的目光尾随他直到进电梯。通常只有刚刚长成的水嫩少女才能得到大叔的这份待遇。

    少年的个头不高,身子单薄,脸庞清秀得有点稚嫩,略抿着嘴唇的神色会让许多欧巴桑忍不住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保安大叔对长大的“正太”并没有特殊的兴趣,他只是奇怪,这样年纪的少年,现在的时间不正应该留着短发穿着校服在学校里上课吗?

    裘泽对别人诧异的目光十分敏感,他想自己应该试着习惯,但每次还是浑身不自在,脸皮也会迅速地烫起来。他的长发并不披散开,而是用弹绳松松扎着,垂在青色缎服的后襟上。

    所谓青色缎服是一件jiāo领广袖的上装,可以明显看出汉服和澜服的痕迹。但除了袖口仍偏宽大外,其他部位都裁剪修身。也并不是及地的长袍式,过腰一尺多,腰里系一根粗犷的拧麻花糙绳,不减飘逸。

    这仿佛是大设计师的手笔,上身的效果无可置疑,呃……你看,色保安大叔的目光不就被吸引了吗?

    裘泽闪躲着大叔的目光进了电梯,门缓缓关上,却被一只纤巧的手挡了一挡,又打开了。

    皮衣、皮裤、皮靴,火红的头发,xing感的双唇,手里一根皮鞭。

    裘泽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这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错觉。这位火辣女郎只是穿着麂皮衬衫和牛仔热裤,披肩的卷曲长发是红色没错,手里拿的只是个LV包包而已。为什么恍惚间会有那样的错觉,是气质吗?瞥了眼她的容貌,对美女裘泽总是不太敢正视,看上去有点熟悉,不知在哪里见过。但这份气质……还是离她远一点好。

    紧随着又进来一大票人,裘泽向后退,直退到后背紧贴着轿厢内壁,成为沙丁鱼罐头的一员。早知道就走上去了,虽然要去的地方是顶楼,不过这幢小楼也就三层。

    电梯门再一次关起,显得有点艰难。

    裘泽忽然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轻而悠长。

    咻……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后颈被舔了一下。

    轻柔,缓慢,温热。

    裘泽当然没有回头,他后面是金属的电梯内壁。他只是微微撇了撇嘴,耸了耸肩。

    那么多人挤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空气立刻混浊起来。混浊之外,此时又多了另一种味道。

    “哦。”就站在裘泽旁边的皮鞭美女用鼻腔挤出一声,皱起眉,嫌恶地看裘泽。

    然后所有人都皱着眉向他看来。

    裘泽的脸立刻红了。

    “不……不是我。”他辩白的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叮咚。三楼到了,一些人抢着离开电梯。

    裘泽最后一个走出电梯,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所有的冤屈都有机会洗清的。

    他觉得今天的兆头不太好,或许别逃课乖乖去上学比较好。现在的时间,应该快上语文课了吧。此时刚开学不久,才上到第二课黑塞的《获得教养的途径》,那位老学究一定会摇头晃脑把古今中外做人的经义反复念,qiáng力地凝固高二(2)班教室里的时间流,让这四十分钟流逝得异常缓慢。

    右边走廊前摆了一件四羊方尊,当然是仿制的,绿锈做得相当到位。尊身上向四方探出的四个羊头暗示了它为何被摆在这里。在上海方言里“旺”字就读“羊”,现在人们对谐音的敏感到了很高的程度,在裘泽看来,这喻示着内心力量的不断虚弱。

    “皮鞭女”在经过方尊的时候,屈指在尊颈的shòu面纹上弹了一下。青铜尊铮然低响,直到裘泽走过时还余音未止,看来这件铜尊做得相当扎实。可是再扎实也是仿制品,裘泽有些好笑,放这方尊的人只想着生意兴隆要旺四方,却忘了这可是拍卖场的入口,放个假货……

    “哐!”一声炸响从走廊里传来,随即是嗡然回响。

    一个小男孩风一样从走廊里跑出来,呼地掠过裘泽身边,狠狠抽了抽鼻涕,嘴里“哐哐”叫着跑下楼梯。

    很有破坏力的口技。

    裘泽按了按耳朵,略有些耳鸣。

    走廊两侧用大块的汉画像石拼接,这可是真货。汉画像石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古董里最不值钱的,徐州到处都是,恐怕收购的价钱还不一定比运到上海的路费高。用汉画像石装饰这条通向拍卖厅的走道,果然很别致。刚才裘泽是好笑,而现在是苦笑。徐州附近的郊野已经被洛阳铲打得像蜂窝煤,这东西都是盗墓人从墓里起出来的。汉代墓葬习惯在走道和墓室四周的大石板上做雕刻,让死者不孤单。也不知当初是哪个只顾装饰不懂古董的家伙,活生生把这里搞成了一条墓道。

    裘泽伸手轻抚一块汉画像石,指腹沿着一匹奔马的刻痕移动。慢慢地,一种异样的感觉顺着指尖和石头的接触面慢慢流入心中。这是两千多年时光累积而成的印痕,虽然这块石板从刻成到出土至今没有离奇曲折的经历,但只凭这悠长时间的累积,就足够让裘泽感觉到一些不同了。

    裘泽忙不迭松开手,那股在胸臆间滚动的厚重随之消散。这是他的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或许这个少年的秘密更特别。

    他庆幸自己缩手快,就在那匹马的马嘴上,悬dàng着一坨青huáng色的黏稠物,是好新鲜的鼻涕。

    拍卖大厅就在走道的那一端,门口有免费领取的拍品介绍材料,铜版纸印刷得十分jīng美。大多数人都已经来看过预展,但既然是免费品不拿白不拿,哪怕过了一小时就扔掉。裘泽也准备上去拿一份,他并没有看过预展,今天会来这里,是因为一个特别得有点荒诞的原因。

    快走到门前,裘泽放缓了脚步。他意外地发现,身边居然有个人在写生。

    对着汉画像石写生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身合体的休闲装束,都是顶级品牌,可惜,全是仿冒品。用行话说,这些假货都是“超A货”,做工道地,买起来价格不见得比国内的品牌便宜,但却没能瞒过裘泽的眼睛。毕竟能自己设计制作出身上这件衣服的人,看衣服的眼光又怎么可能不毒辣。

    可是穿着这身假名牌的人,神qíng风度却仿佛一个真正的贵族。对真正的贵族来说名牌只是生活中自然而普通的一部分,根本用不着去在乎。人不因衣而显贵,只是有些jīng彩的设计更能把本人的气质衬托出来罢了。有这样气度的人或许会穿一件地摊货,但怎么会穿着一身假货?

    这位穿假货的贵公子面容俊朗又带着些懒散,正从容地对着一块画像石写生。他用的是一支钢笔,画在自己摊开的左掌上。

    他只画了片刻,大多数人都没有注意到他这个有些奇怪的举动。就在裘泽注目的时候,他已经收起笔握起左掌,裘泽不知道他临摹的是什么。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贵公子走到拍品介绍的领取处,握起的左掌悄悄张开,轻轻印在一个人的后背。

    那个中年人穿了件白色的长袖棉T恤,回头察看,左近有好些人,也不知是哪个碰了他。贵公子连一丝促狭的笑容都没有露出,好像根本和他无关似的,从中年人身侧挤过去取了本介绍册子,往一边的厕所走去。大概是去洗手间了吧。

    中年人的后背多了幅执戈武士图,效果不错,好像原本就印在那里似的。

    裘泽瞪大了眼睛,抿起了嘴,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真是很妙的恶作剧啊!

    “小宝!”一个刚从厕所里急匆匆出来的少妇喊。

    “是个爱喊叫的小男孩?”贵公子拍了拍她。

    “对对。”

    “往那边跑了。”

    少妇从裘泽身边小跑而过,裘泽看了看她的肩膀,嗯,二次拓印的结果是个不太清晰的武士轮廓,还算容易洗。

    裘泽拿了本介绍册,进门取了拍卖号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册子翻看今天的拍品。

    这是个小型的拍卖会,拍品不多,只有二三十件,全是金石书画。粗粗翻看,都有一定价值,其中更是有几件吸引了他的注意。

    可是光靠图片,有许多东西是看不出来的。裘泽预展的时候没来,他怎么能从图上判断出这些东西是不是真货呢?拍卖会总保证说自己的拍品全都是真的,可实际上……特别是这种小型拍卖会,更是要靠自己的眼力。

    裘泽的手指在自己的耳轮上滑动着。他的耳轮和别人的不太一样,差不多是螺旋式的,可以顺着从最外圈转到最里面的耳孔。每当他出神的时候总是qíng不自禁托着腮,竖起手指在自己奇怪的耳轮上滑动。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习惯,应该是那个夜晚之后吧,因为从那时起他的生活就全变了。

    参加这个拍卖会,却连拍品的真假都没机会弄清,就算从介绍册上看中了哪个,也不敢举牌叫价呀。裘泽皱起眉,他也不知道今天来这里gān什么,不由伸手摸了摸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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