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能大师且住,我药王宗与净土宗从未jiāo恶,你为何定要为姜家父子出头?不过两个凡人……”
圆能高举手中念珠,雪白眉须无风自动,对廖隽轩怒目低吼。
“我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不似贵宗视人命如糙芥!你以修士之身当众滥杀凡人,贫僧岂可视如不见!”
廖隽轩一阵冷笑,绝不肯认错。
“本是看在净土宗面上才敬你三分,你还开起染坊来?我看你这老和尚也是心怀鬼胎,觊觎那件宝贝吧?这人我杀便杀了,你又能如何?当着这小子的面把我杀了为他父报仇吗?哦,是了,他自会对你感激不尽,知无不言……”
圆能虽有施恩之心,却并不知什么宝贝。
对净土宗而言,重要的只是姜卫这个自带祥瑞出世的孩子罢了。
若好好扶持,日后宗门不难多出一尊护法金刚。
廖隽轩赖他看上什么宝贝,实乃无稽之谈。
圆能当即喊了一声佛号,jiāo错相合的双掌,霎那间幻化出一朵迅速绽开的莲花,yù将姓廖的罩住。
“还不住手,真想bī我与你同归于尽吗!”
廖隽轩一声惊呼,他没想到老和尚竟然不听劝阻,一股不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忙捏了法诀,一把小玉锄瞬间化作一团白光,将莲花死死顶住。
“没有霹雳手段,不显慈悲心肠。”
圆能佛号连连,双掌一阵狂拍,又化出无数朵佛莲,罩向其面门。
廖隽轩脑海中转瞬间闪了无数个念头,却无一能避开此劫。
他正想飞遁逃走,却见顶上的小玉锄“叮”的一声裂成碎片,一朵佛莲当头落下。
初始只有巴掌大小,可是霎那间便胀大到一丈方圆,带着碾轧一切的霸道气势朝他砸下。
“圆能!”
廖隽轩一声惨叫,已受重创。
只见他手指一弹,灵枢神针化作一丝银光she出。
廖隽轩舍了保命法器,趁圆能躲避的空隙,赶紧祭出数张符箓护身,又塞了几颗丹药疗伤。
姜卫紧抱住父王慢慢变冷的身体,眼中再无他人他事。
可无论他怎么呼唤摇晃,姜王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身为凡间一国之主,却挡不住修士的随手一击,就算做了国主,甚至一统天下又如何?
不能成仙了道,万事皆休!
他从未如此刻般,qiáng烈的渴望过实力变qiáng,总觉得按部就班尽力就好。
可现在怀抱着父王逐渐冰冷的身体,连自身xing命都仍然悬于他人之手,姜卫才知道何谓“争”。
为人所不为,能人所不能,若拼尽全力亦不达,那便透支心志再拼。
没有退路,没得选择!
但凡有得一刻松懈怠慢,就可能万劫不复。
心念流转之间,他的泪痕gān了,胸口隐隐生出一股弱而不散的力量,并游走全身。
这股力量穿过筋脉,聚集在先前的伤处,带来丝丝凉意,萦绕几个小周天后,便抑郁尽去,神清目明。
姜卫再看向缠斗中的圆能与廖隽轩,发现他们的动作似乎变慢许多,居然能大致看清周围灵气和法力的流向,本来遮挡住自己视线的雨幕也变得又薄又透。
周遭所有修士的窃窃私语都渐渐清晰可闻,不像先前那般杂乱难分,远避在树下的鹿大爷正在小声唤他。
“姜大爷,过来,咱们赶紧跑路吧!”
姜卫细细体会了一小会儿,隐约觉得自己用不着再逃了。
修士们摄于净土宗之威,这一阵已走了大半。
剩下的不足十人,都是与廖隽轩jiāo好或者jiāo恶的修士,不是想助拳就是等着看笑话的。
廖隽轩使出浑身解数,勉qiáng在圆能手下不死,法力却已尽枯竭,符箓也用得所剩无几。
他心中大痛之余,不得不服软求饶,并赶紧吞了几粒丹药补充法力。
“大师住手,你今日真是铁了心,要与整个宋州修真界为敌吗?我师父乃是坐镇药王宗的元婴老祖!”
圆能其实已手软,自入佛门以来,平生未曾开过杀戒,对廖隽轩所为虽不想轻饶,却也没想取其xing命。
此时姜卫从大雨中慢慢站了起来,对圆能行了一礼。
“主持大师还请住手,贵寺护持之恩,姜卫永记于心,但杀父之仇岂可假手他人?”
圆能见苦主发话,暂且收手立在一旁,低念一句“阿弥陀佛”,便抛出一件金光闪烁的□□将姜炎遗体裹入其中。
姜卫再次对圆能道谢,噙着眼泪不去看父亲遗体,转过身冷冰冰地直面在场的修士。
“我身为人子,若知道那宝贝之事,岂会眼看你们掘我母后陵墓、罔顾自己和父王的xing命而不说?我乃王室血脉,并非修士,你们都已验过,此事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诸位还不肯走吗?”
那胡九天也总算附和了一句。
“确是如此,今日之事……全因廖隽轩牵头怂恿!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也莫怪我等!你身后既然有净土宗撑腰,日后自不必怕药王宗再寻上来!”
姓胡的时时不忘给廖隽轩挖坑,气得那姓廖的钢牙直咬,死死盯着这人。
姜卫却缓缓摇头。
“事已至此,再说谁是首恶已是多余,诸位只管放心,我姜氏历来便有三九诅咒,代代男丁皆活不过二十七岁,且安心去吧。”
这等于是说他自己不会报仇,即使有心,也无此能力。
众修士虽嘴上说凡人蝼蚁,内心却深知,今日所为有伤天和,怕是与这孩子结下了死仇,听得姜卫这番心灰意冷之言,才熄了斩糙除根的念头,一一遁去。
唯有廖隽轩,回首死死地盯着姜卫看了良久。
他面上带着一丝狞笑,显是对姜卫方才的话半点也没信。
姜卫平静以对,面上毫无惧色,也不愤懑。
待那群修士走远了,圆能才怅然相慰。
“万般缘法,不外乎恩怨qíng仇;父子天伦,也皆如梦幻泡影,如露如电,姜小友应作如是观……”
圆能本还想规劝几句,又觉姜卫刚死了父亲,自己就要劝他放下仇恨似乎不妥,只好吞回后面的话,打算留待日后慢慢开解。
到了看淡看透之时,便是这位小友了却尘缘、六根清静之日,才是皈依佛门的合适机缘。
想到此处,圆能惊觉自己本心有私,不禁大感惭愧,低下头转动佛珠、默念经文,以此驱散业障。
姜卫并未反驳圆能,只在心里默默发誓。
今日你们为了些许莫须有的宝贝,贪心作梗,就不惜掘我生母陵墓,杀我生父。
我若不报此仇,枉为人子,时时刻刻不得解脱,还寻什么大道。
鹿大爷轻轻蹭了过来,被淋透的身体瑟瑟发抖,连声音也是抖的。
“姜大爷,我今天对不住你了……那些恶人我打不过,也没法救你,只好把你父王和圆能大师请来了。我不是故意害他的,我……”
姜卫心里发暖,摸了摸它的脑袋。
“我不怪你。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没有自己逃命,我很感激。父王他……姜氏诅咒历代不破,不关你的事。”
滂沱不住的大雨中,一僧、一人、一shòu,在黎明前逆风而行。
姜卫知道此后就要靠自己的肩膀,扛起这世界所有的重担。
圆能托着姜王的遗体,也顺便护送姜卫回到宫中。
看这陡然丧父的稚子一脸镇静,在其表哥的陪同下,有条不紊地安排种种事宜。
被姜王嘱咐留下的姜娡也只无声痛哭,在姜莼的扶持下,跪别父王,还忍泪协助幼弟处理国事。
这两姐弟不愧同出一家,皆非池中物。
可叹如今已是父母双亡,若没有宗门护持,只怕处境艰难。
待姐弟俩琐事暂休,圆能便劝姜卫搬去严华寺暂居。
那廖隽轩临去前眼光不对,怕是要杀回来对姜卫不利。
姜卫略一寻思,也觉圆能所言不假,便点头应了。
只待国葬过后就搬去严华寺小住一阵,顺便为早丧的父王上香祈福。
姜娡qiáng抑悲痛,默默点头称是。
杨二郎已说,自己是玄天宗的预备弟子,有他在,无须姜卫担心宫里安危。
圆能也让姜卫放心,他已知会宗门,净土宗将派下护法珈蓝来姜国相助,借国葬之名可久留七七四十九日。
等姜卫谢过之后,双眼红肿的姜莼终究忍不住,当场哭了出来。
“我昨日还与他同桌用膳,一切都好好的……这三九诅咒怎说来就来,这般不讲道理!”
杨二郎心中也是大恸,这阵子虽与舅舅相见次数不多,却着实很喜欢姜国上下的安宁祥和之气,对这位温和的舅舅也很有濡慕之qíng。
尤其看着姜卫双眼平静、喜怒不显的样子,更是心疼这个父母双亡的小表弟。
“你……你也哭一场吧,我陪着你。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开口便是。”
国葬之日,举国悲痛,小小的姜城万人空巷,子民们全都停了活计带泪相送。
平日与姜卫相熟的孟嫂、牛大锤、马二等人更是哭得真qíng实意,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出老远。
姜卫与姜娡一身黑色衣袍,亲自将父亲送至王陵与母亲合葬,那夜被破坏的墓室也正好一起重新修葺。
国葬之后,姜莼母子俩还要逗留多日,待严华寺僧人将四十九天法事做完再走。
王女姜娡暂时治理政务,储君姜卫则居于严华寺内素斋诵经,俨然是个带发修行、不日出家的模样。
不光是百姓们这般揣摩,严华寺上下也是这般想的。
主持圆能担心姜卫这根佛缘深厚的好苗子被仇恨蒙蔽,亲身为他日夜宣讲佛法,超度化解其内心仇怨,也借机点化姜卫,早日大彻大悟,皈依我佛。
姜卫只是沉默,并没显出抗拒之意,却也未曾回应半点。
天下间脾气耐心最好的就是僧人,更何况圆能这种修持一生的高僧。
老和尚不怒不躁,不是源源不绝念经讲佛,便是闭上嘴巴枯坐参禅。
圆能不是不知道,这少年每日天还未亮就在院中练剑,直到月上枝头还没停下。
此等身负大仇者,能找到法子宣泄也算好事。
横竖弟子们回报说,这孩子全无半点招式,只是不停挥剑而已。
对于姜卫来说,身边日夜有老和尚小和尚念叨佛经也是好事,以此降服心猿、磨练剑心再合适不过。
他已经从最开始的心烦气躁,逐渐变得心平气和、念如磐石,无论处在何等嘈杂环境,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他的剑。
自从那一夜体内有了明显的气感,他几乎每一天都能察觉到修为在增qi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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