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她向思故园的主人提出了离去。
“你真的要走?还是觉得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你这座菩萨么?”思故园的主人名唤玉麒麟,是位身份神秘的女子。当初就是她自教坊内赎下了芙涉江,并且带在身边养育教导。
芙涉江面对她的诘问,平静道:“不是,我只想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
玉麒麟十指纤纤,涂着鲜艳的蔻丹,她点住芙涉江光洁的脸庞笑道:“喔?你觉得你的路是怎样的?”
“至少,不是这样的。”芙涉江笑微微地转开了脸,抱着翠玉琵琶的手显出了青筋。
房中沉默了许久,只闻得空气中的焚香。玉麒麟望着芙涉江年轻的侧脸,终于道:“我允你。但有一个要求,一年至少回来三次。”
出了思故园,外面正在下着大雨。
芙涉江匆匆收拾了几件衣服和首饰,背着琵琶,撑着一把伞就往雨里走了。
莎诃急急追出来,顾不上浑身都被淋湿,只拉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走啦,你一个人要好好的。”芙涉江微笑着对她说。
“你去哪里……为什么要走?”莎诃淡灰色的眼睛里盈着泪,衬着微红的眼圈,看上去楚楚可怜。
芙涉江没有回答,只是拉开她的手,眼神停留在她发间那枚珐琅华胜上,叹了口气:“再见。”
说完,她坚定地转身离去。
一直浮现在她脑子里的是那个额间一点朱砂的寡言少年,负剑而立,衣衫如同翅羽一样翻飞。
大雨滂沱。
芙涉江一路走去了殿乐坊。
殿乐坊是武林上最有名的组织之一,专门招收懂乐理的女子,授予与乐理相关的武学,坊中之人均以乐器为武器。芙涉江在殿乐坊门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换来了入坊的机会。
然而,坊主听她弹完一曲后,却淡淡道:“送客。”
“为什么?我弹得不够好么!”芙涉江瞪着殿上那个一脸悠然的女子愤愤道。
坊主望她一眼,摇了摇头,道:“心太旷辽,身无去处。”
芙涉江抱着琵琶的手一时无力,她跪在堂下,两眼不觉滚下泪来。她抹去眼泪,拎起琵琶就走。
此后,芙涉江虽辗转于各大乐坊,却始终得不到入门之机。她也不肯回到思故园,只在每年去那里表演三次,因为这昙花一现的演出反倒积攒了不少人气,成为思故园最出名的歌者。
但她回去的时候,却没有看到莎诃。
玉麒麟翘着指尖,替自己涂着蔻丹,怜悯地看了她一眼:“莎诃被殿乐坊的坊主亲自赎走了,你可以去那里找她。”
这对芙涉江来说是一个晴天霹雳。
那日同样下着大雨,她疯狂地朝殿乐坊跑去,乌发散乱,拖在泥泞的积水里,浑身湿透,láng狈不堪。
莎诃刚好要走进殿乐坊里去时,猛地被人一把拉住,伞也掉在了地上。
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两个人身上,又冷又痛。
芙涉江抓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莎诃雪白的手腕上被她抓得开始青紫起来,但她没有喊痛,只是又害怕又喜悦地看着神色扭曲的芙涉江。
“涉江……啊!”莎诃话音未落,已经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身子一歪跌在了泥水里。她捂着脸抬起头,看着芙涉江泫然yù泣,不由得抓住了她濡湿的裙角。
“你在gān什么?”
芙涉江扭头看去,就见冷独听撑着伞,冷淡地看着她。
芙涉江微微一笑,一脚踩在了莎诃的手上。
“你、这、个、贱、人。”她在滂沱的雨声里一字一句道,声音妩媚低沉,落在莎诃耳中却如毒蛇吐信一般冰冷。
冷独听几步上前,推开芙涉江,将莎诃搀扶了起来。
他最后看了芙涉江一眼,眼神里透着厌恶:“你最好离她远点。”
这个眼神,她记了很多年。
当晚,芙涉江抱着酒坛,一个人醉倒在了酒馆里。她在虚假的梦中哭得一塌糊涂,然而莎诃与冷独听谁都没有走过去,向她伸出哪怕一只手。
也许她真的注定这样。
醒来的时候,芙涉江只看见了桌子上的一盏微弱的烛火,以及chuáng边那个抱着她的翠玉琵琶,一身雪白、寒气缭绕的女子。
“你有恨。”她说。
芙涉江自chuáng上撑起身子,看着火光里女子诡艳的眉目,冷笑道:“恨意滔天,又能如何?”
女子轻拨琴弦,划出一道气劲,打在了芙涉江身后的chuáng板上,显出了深深的刻痕。她将琵琶重新放在芙涉江怀里,挽起她的一缕青丝,在她耳边道:“我能让你知道,恨,是最有力的武器。”
“我名九世雪,一袭玉篇九世雪。”
九世雪的眼眸在烛光下仿佛黑曜石,她继续道:“入我葬花宫,这恨方有覆世之用。”
“葬花宫……”
芙涉江垂下眼眸,又回想起了雨幕中,冷独听和莎诃依偎在一起的场景,她咬着牙,死死揪住了被褥。
隔了许久,她才低声说:“好。”
雕梁画柱的房内,香薰缭绕,垂着珍珠罗帘幕,造型别致的花型灯盏里点着烛火。
最中间的金露台上,摆着一顶螺子青颜色的玉佩乌帽,下面压着一件同色的男xing衣袍。
芙涉江双手挽起了发丝,捧过乌帽,递到了身前,她卸去妆容的面色苍白,五官清雅。
九世雪此时也换了男装,仍是一身雪白,戴着白色玉佩乌帽,围着白狐裘。
“从今以后,你便属于葬花宫的qíng葬宫。”九世雪将乌帽戴在了芙涉江头上,冷声道。
芙涉江依言叩首,冰冷的砖地如同她的心一样硬。
与此同时,殿乐坊的大堂内,莎诃也跪在地上,她的金发已经留长了,挽着朴素的发髻,依然簪着那枚珐琅华胜。
“从今以后,你便承袭殿乐坊羽音之位,赐名魄罗琴雅。”
莎诃闻言叩首。
之后东胜神洲的江湖上,开始逐渐传出了武林界十二玄音之名。
排名前五的,便是殿乐坊这一届的五音之首——宫音、商音、角音、徽音、羽音。
其余皆是来自其他门派的琴者。
兰泽远道芙涉江,以葬花宫之人现身,在十二玄音中排行第七。
而江湖上也开始出现了诡异的杀人案,死者通常全身经脉爆裂,喷血而亡,经武林人士排查后,认为这是一种以琴音御气的武学。于是,矛头便基本指向了武林界的十二玄音。
沐如杭趴在亭子的栏杆上,拿着江湖日报说:“阿冷,这琴音杀人案怪异得很,莎诃会不会被牵扯到?”
眉头紧锁,冷独听亦有些担忧:“就算不是她们做的,一旦人云亦云,舆论也会让她们难办。”
一语成谶。
终于,莎诃在一次思故园的表演之后,被从琴音杀人案中幸存的人所指认,百口莫辩。
“就是这个女人!就是她以琴音杀人的!”那名幸存下来的残疾少年指着她癫狂地吼叫,瞬间将她推入了地狱。
只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幸存者逃出生天,他们异口同声,纷纷咬定莎诃就是凶手。
殿乐坊随即将她除了名,她面临着千夫所指的境地。
“十二玄音的魄罗琴雅如此凶残,应将她杀之以绝后患!”有人这样提议,于是莎诃被迫逃离了釉城,亡命天涯。
彼时,冷独听已被封为武林界的剑道顶峰。
他最终在湘府的蜉蝣山上找到了莎诃,并断去了她的左臂。
那日,莎诃捂着血淋淋的伤口,赤红着眼冲他撕心裂肺地大喊:“冷独听!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你怎么能够这样对我!你说过你永远不会对我刀剑相向,骗子!你骗我!更何况我根本没有杀人!他们不是我杀的!不是!”
冷独听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然而他只转过身去,归剑入鞘。
莎诃看着他的背影,半跪在了雪地上。
“我魄罗琴雅,从未对你说过谎。”她冷声道。
两人自此决裂。
沐如杭深知,就算事qíng真相晦涩难明,以冷独听的xing子,会做出这种事,恐怕也是为了保护她。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之后,冷独听竟在剑界盛会上发声,承认了那些被残忍杀害的人是自己指使莎诃做的,为的便是保住剑道顶峰的名号。
别初赋知晓事qíng原委,听闻之后当即大怒,将冷独听直接打出了府邸。
“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剑鬼的徒弟,给我滚!”
一剑断恩义。
冷独听在大雨中跪了十几个日夜,沐如杭终于看不下去,忍着怒气走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他没什么反应,俊秀的脸上红了一片,发丝凌乱,浑身泥水。
“冷独听,你为了她这样做,值得吗?”沐如杭问道。
他没有回答。
看着冷独听仍然这样跪在大雨里,沐如杭的心都要碎了。
一个月后,他便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这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
很久之后,沐如杭收到了冷独听的一封信笺。上面写着八月十五的千灯会上,他将与无名小辈任逸尘一决生死。
他像疯了似的赶去望京,却只来得及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自蜉蝣山的悬崖上一跃而下,消失在了万丈深渊。
那天,莎诃也去到了蜉蝣山,当她看见仙鹤飞过,一千盏红石重莲灯逐次点燃时,也为这仿佛天造般的奇景静默了。
她亲眼看着冷独听坠崖。
待她登上蜉蝣山时,雪地上只剩下了那一把冷漠的剑鞘,系着一枚刻痕斑驳的莲花玉佩。
那枚莲花玉佩被她自剑鞘上解下,握在手里仿佛沉甸甸的叹息。
从此,《浮世非梦》便成为了一首悲伤的琴曲。
那个胜了冷独听的后辈,也成为了新一代的剑道顶峰——雪游千灯任逸尘。
别初赋在得知冷独听的死讯后,只有一声叹息。
而沐如杭,一夜白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看看我的新文嘛●^●
☆、第40章
天色yīn霾,大雨滂沱。
八月十一,小琴会举办的第三日,也是最后一日。此时的琴会上已经淘汰了一批人,剩下的都是三教内数一数二的琴界jīng英,只等着在御琴会上大展风采。
虽说小琴会不算是太正式的比赛,但也分出了冠首、次首和末首。
逸曲莺排行第二。
“愿赌服输。”多梅仙弯着眼睛看她,指了指那把名琴听夜。
悻悻地看了他一眼,逸曲莺将琴装进琴套内递了过去,对方却没有接。
“放心,不是现在,等汝参加完御琴会后再说罢。”多梅仙善解人意地说。
逸曲莺叹了口气,坐在桌边替自己斟茶。多梅仙见她心qíng不快,便道:“汝可知今日夺得冠首的那个佛门弟子是谁?”
“佛门的人吾不熟悉。”逸曲莺冷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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