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从她的眉心处就飘出了一抹颜色多变的光带。青年一手轻挥,将一段艳丽的大红大金色光带裁剪下来,成为一片薄薄的布似的东西收回宽大的袖子里。
“逸曲莺以后妃之命,换取……”
那人的声音又飘渺了起来,身影也消融了。逸曲莺睁开双眼,只见怀里不知何时抱着一把用朱金漆描绘苍山洱海图的七弦琴。
“怎么回事……”她喃喃道,做梦一样迈动了双腿,朝着雪白的雾气中走去。灯与琴逐渐消失,她仿佛飘在云端。
此时,一股寒冷无比的雪气突然弥漫开来,逸曲莺没用真气护体,被冻得瑟瑟发抖,神智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四处张望,只见浓雾因为受到那寒气的包围,居然开始凝结了起来。
很快,她身边就变成了一片冰天雪地,妖雾似乎失去了吞噬与迷惑的作用,被冻成了雾凇。
正当逸曲莺无措之时,一名浑身雪白的女子踏着雪花冰霜缓步而来。她雪发白肤,围着雪白狐裘,身侧寒气萦绕,只有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恍若冰湖底下的石子。
“你……你是谁?”逸曲莺看着她走近,忍不住问道。
女子这才站立在原地,身上的冰寒雪气更加奔腾着往四周扩散。
“一袭玉篇九世雪。”
逸曲莺只觉得眼前白光大盛,再一晃神,她已经来到了一间大堂里。
只见不少三教中人都在这儿,一些负了伤,一些明显还没反应过来,但他们都在小声地议论着那个一身雪白的女子。
逸曲莺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多梅仙和神竹秀,不禁有些担忧。
“统领!”几个道门弟子突然惊喜地喊了出来,只见辛瑕阕背着神府步莲匆匆而来,两人身上都有血迹,应该都是受了内伤。
辛瑕阕先将神府步莲安放到一张软榻上,自己才开始打坐疗伤。
佛门弟子也都围了过去,神府步莲脸色苍白,气息不匀,手执一串焦黑的佛珠,还有一点力气能够安抚众人。
“我无事。方才那名女子应是来帮助我们的。”神府步莲道。
辛瑕阕蹙起眉,低声道:“她身上有鬼气。”
那些道门弟子也纷纷附和道:“我们被困在妖雾中时,突然发觉有一股qiáng悍的yīn寒鬼气冻结住了妖气,这才寻得缺口逃了出来。”
神府步莲沉吟半晌,道:“鬼气……她难道是鬼族之人?”
话音未落,九世雪身形一现,带着浑身血的神竹秀和多梅仙回到了大堂。
“梅君!竹君!”逸曲莺惊呼道。
其他儒生慌忙将他俩搬运到了榻上,只见多梅仙胸口cha着梅枝簪子,鲜血淋漓,但神智尚清,还能勉qiáng说几句话。而神竹秀内伤沉重,已经彻底昏迷过去了。
九世雪自袖中变出一个药箱,先替多梅仙点xué止血,解开他的衣服,用工具小心地取出梅枝簪子,再替他撒药包扎。
至于神竹秀是内伤,九世雪便替他运输真气,修复起受损的经脉,也忙了好一阵,神竹秀的呼吸才平稳下来。
待安顿好两人后,九世雪才转向了神府步莲。
“唔?自烧修为,就你们佛门的人最常用。”九世雪打量着黑发披散的神府步莲闲闲说道。
神府步莲微微一笑:“多谢姑娘相助。能否请问姑娘姓名?”
九世雪眯起眼睛,道:“在下一袭玉篇九世雪。但最能为人熟知的名姓,大约应是鬼神医罢。”
辛瑕阕惊道:“鬼神医?!莫非是东胜神洲武林界一蛊四毒七神医中的鬼神医?”
“正是在下。”九世雪道。
鬼神医是七神医中最神秘的一个,没人知道他的名姓,更无人见过他之长相,谁也不清楚鬼神医的名号是如何流传的,但他确实存在,并且医术高超诡异,不输其他任何神医。
“原来九姑娘就是鬼神医,”神府步莲颔首笑道:“之所以誉号为鬼,与九姑娘的身份可有关系?”
九世雪收了笑容,道:“是,你们也看出来我身上带有鬼气了罢,不瞒你说,我确实有一半鬼族血统。”
辛瑕阕道:“依九姑娘身上鬼气的浓郁程度来看,那一半鬼族血统恐怕十分纯净。但不知九姑娘为何要救我们?”
“好歹我也是鬼神医,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九世雪还未说完,突然道:“咦?和尚,你的佛珠怎么开始发光了?”
众人一时都看向了神府步莲手中那串焦黑的佛珠。
神府步莲松开手,只见佛珠飘旋上空,散发出阵阵金光,佛珠上因为被火灼烧过的黑迹也随之褪去,露出了原本光洁的表面。
“七佛灭罪真言咒?”神府步莲双手结印,佛珠上的梵文熠熠闪光,渐渐组成了一幅惊人的景象。
神府步莲盯着金光中那显出来的人影,眉头越蹙越紧。
“佛相,在下优昙梵声,来自大日殿。”优昙梵声的样子看了简直让人害怕,鲜血淋漓、面目全非,有些地方甚至能够看到森森白骨。
神府步莲压下焦虑,道:“你释出魂识附在了佛珠上?出什么事了?”
那金光却黯淡了下去,景象变得模糊了起来,优昙梵声断断续续道:“……我现在在望京,被她囚禁了……她已前往神府……”
金光骤然灭了。
神府步莲拣起佛珠,对一位佛门弟子道:“露涯,这里暂且jiāo你掌管,我要前去望京。”
露涯吃了一惊:“可是佛相,御琴会……”
他还未说完,神府步莲已经先一步化光离去了。
辛瑕阕道:“你们这位佛相,可真是……”他顿了顿,无奈地笑了下。
“这下怎么办?”露涯简直焦头烂额。
☆、第 44 章
梨花漫山遍野地开着,那些枝枝桠桠犹如缀满小白珍珠的软臂,挣扎着伸向半空。天色是浅浅的青白,密不透风的浓云遮掩住了阳光,使得天气变得水yīnyīn的。
廉紫笏围着一条雀羽叶纹披帛,七重沙绸的结花纽边百镂裙,淡薄玉色中透着青褚,绣出层层仙台楼阁和云狮飞鹤。她自袖中掏出一面小圆镜,照了照脑后蓬蓬的发髻,那里梳成了近来京城中最时兴的小南式,簪着几支玛瑙笄。
那位荣王陛下是出了名的骄纵纨绔,足足迟到了快要半个时辰,才一脸不耐烦地踏着遍地落花前来了。
今日暮chūn,大齐有一个风俗便是未婚男女可以在chūn日相约赏花,以定心意。虽然对于他们俩来说没什么必要,但荣王的父亲,也就是温元帝,认为应当让这对已经有了婚约的青年能彼此熟悉一下。
赋君颐撩起绘着翻làng纹的衣摆坐了下来,满脸写着“我很烦不要惹我”,端起桌上的茶盏就喝了一大口,看也不看廉紫笏。
“荣王殿下……”廉紫笏堆起了笑,见赋君颐没有答话,只得继续敷衍下去:“不知荣王殿下是否听说过,这玉峰山的梨花品种是有名的‘翡谭龙雪’。花开重瓣,外层一抹浅翠,犹如绿水,内层洁白无瑕,蕊丝金huáng修长似龙须,仿若白龙出水,故有此名。”
赋君颐冷哼道:“小姐真懂。”
廉紫笏被他的话噎住了,一时之间也静默下来,揪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有些委屈,旁人都以为她能嫁给荣王是天大的福气,虽然暗地也说多半是因为她父亲从前是温元帝的伴读,故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又看了眼对面捻着朵梨花在把玩的赋君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赋君颐突然问。
廉紫笏一个愣神,便见他又蹙起眉,赶紧道:“回殿下,臣女廉紫笏。”
赋君颐哈了一声:“紫笏?好名字,看不出来廉书玄的野心还挺大。”
“……承蒙殿下夸奖。”廉紫笏涨红了脸,几乎觉得羞耻。
赋君颐托着腮,毫不在意地看着廉紫笏眼里隐隐的泪光,又问道:“你能说出大齐所有的梨花品种么?”
廉紫笏怔了怔,犹豫道:“这……”
她还未说完,赋君颐便补充道:“全说出来,我就给你哥哥赐封禁卫军总长。”
“是……”廉紫笏咬着唇,开口道:“翡谭龙雪,白凤栖枝,红云飞霜,千枝瑰叶,横川仙,天青碧,紫玉烟,冰蟾月,倒挂钟,陀山,绿泊,若兰,百金……”
赋君颐待她一口气说完才大笑了起来:“廉小姐还不如进宫养花,倒比做王妃要来得轻松呢!”
廉紫笏顿时明白过来,再也忍不住眼泪,捂住脸哭着跑走了。
她真想一耳光扇到那个自以为是的荣王脸上!
此后许多年,她也这样被气过来了。廉紫笏知道自己比赋君颐要大,他又是个小孩子脾气,处处都得顺着。当初实在是因为温元帝对于廉书玄太过抬举,廉家不敢说句不好,才让她嫁入了荣王府。否则也不会和现在这样,夫妻俩像是怨侣。
接到赋长贤死讯的时候,廉紫笏晕了过去,醒来时下人们战战兢兢地说荣王还在宫外未归,她只有一声叹息。
廉紫笏费力睁开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处红色的空间内。
“……马车?”感受到了身下的颠簸,她喃喃自语道。目光一转,对上那个影影绰绰的艳红色身影时,她猛然惊起。
映入眼帘的是一捧丰容的乌发,背对着廉紫笏梳发的身影纤细窈窕,一袭浓烈的红衣,裙摆层层盛放犹如鱼尾。透过那面腰圆大镜,廉紫笏隐约能够看到那人诡艳的脸庞,以及梳妆台上摆着的一顶红色玉佩乌帽。
“你是谁?!我为什会在这里?”廉紫笏惊恐地大叫,后退着撞到了车壁上。
那人梳发的手未曾停下,连声音都雌雄莫辨:“送你回廉家也不好么?”
廉紫笏怔住了,哆哆嗦嗦道:“……你说什么?回廉家?三日后我就要被流放了……如何能够回家?”
“荣王妃已在狱中畏罪自杀。”那人冷声道:“如今这世上再无廉紫笏了。”他说罢,将玉佩乌帽戴在了头上,缓慢地系好了绶带。
艳红色的身影终于转过来,廉紫笏望着那张脸,斜掠的睫羽掩着一双似睡非睡的秋水瞳,眼角晕染着薄薄胭脂色,除了眼睛,那脸型、那鼻子、那嘴,廉紫笏竟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
“你到底是谁……”她低声问道。
那人在满目血红中对廉紫笏微笑起来:“东乡艳鬼,廉无色。”
夜雨滂沱,院门深闭。
屋内只燃着一豆灯火,廉书玄坐在案边沉思,他看上去仿佛老了许多,旁边,他的夫人正用帕子悄悄拭泪。
“……夫君,”隔了许久,廉夫人才敢开口:“笏儿明日便要被流放了……真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了么?”说着她又呜咽着滚下泪来。这几日,她鬓发里的银丝也跟着多了起来。
廉书玄叹道:“还能怎么办?本来照例,宫中搜出巫蛊的一律都要斩头处死,流放已经是皇上给我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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