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憶往事
短短的几秒钟内,黎蕴回想起了和白思齐相识的这些天。
白思齐一开始只是闲来没事戏弄戏弄他,主要逗林泱泱为多,顺便把他一起逗了。
然后白思齐看他的眼神好像越来越不对了,当时黎蕴也不明白具体是哪里不对,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那是欣赏和温柔。从前像看幼儿一般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想要亲近他、保护他的心qíng。
后来更不用说了,白思齐都表白一百五十回了,天天有事没事就摸他小手。他耍流氓自在得很,黎蕴倒成了局促不安的那一个。
不用说他当然清楚白思齐同为男人,可是一切的亲近他都不讨厌,或者说讨厌不起来。
可是跟白思齐的亲近同样使他害怕,他觉得很怪异。
脑中模模糊糊地穿cha了一个月氏女人的脸,五官jīng致,却从不见悦颜。她反复用月氏语对黎蕴叫喊:站起来!像个男子汉一样!qíng景转换,女人端着一张木脸,那是最可怕的时刻,是发难的前兆。她平静地问他:我怎么生了你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东西?
黎蕴突然觉得头疼,剧烈地喘息着,脑中的女人消失后,他才重新掌控了自己的意识。
「怎么了?」白思齐关切地问。
那个月氏女人,与黎蕴自己有七八分像,百份百就是他的生母了。
从刚才的片段看来,那女人已经濒临发疯了,她脸上的表qíng是那么的狰狞、yīn郁。女人对他并不好,甚至动手拽他的头发,把他摔到地上去。那时候黎蕴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童,女人却对他如此凶残,他心头的滋味难以言喻。
「我……想起我娘了。」
白思齐突然伸手捧住黎蕴半边脸,拇指轻轻滑过黎蕴脸上已经不甚明显的疤痕,再伸长擦了擦他眼角的泪水。
他……他居然哭了吗?
眼下并不是治愈心灵创伤的好时机,密密麻麻的娇柔喘息包裹着两人,不少的姑娘都已经开始服务她们的客人,叫喊的声làng大得无法忽视。
黎蕴低头避开了白思齐的手,自己用袖子随便擦了擦脸,糊了一手的胭脂。
「走吧。」
而就在此时,黎蕴过人的听力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有人正在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他抓起白思齐的手,拖着他往发出声音的那个房间去。
正好,与偷偷摸摸开门出来的姑娘正面相逢,姑娘俨然就是他们两个找得十分辛苦的杜惜柳。她见了白思齐,显然一惊,但惊喜之事不止如此,跟在杜惜柳身后出来的还有一名男子。
「师兄?」
白思齐没忍住叫了出来,被三人同时用眼神训了一顿,白思齐遂暂时闭嘴。
黎蕴知道去后院的路,便对他们几个招手,让人跟紧。不出一会儿,四人就已经顺利地按着黎蕴来时走的路,从望chūn楼全身而退了。
白思齐一见白见贤就只剩下激动,无暇顾及黎蕴,只死死拽住他师兄的衣服,竟像马上就要打起来的模样。
黎蕴上前劝架:「不是,你gān什么?松开他啊!」
白思齐并未听从黎蕴的话把白见贤放开,甚至越发想把这个失踪多年的人牢牢抓住。
当年白见贤一走了之,剩下他们三个妇人少年留在六和门,说不生气是假的。可是至少他还出现了,之前白思齐做错的一切终于有可能得到补救了。想到这里,白思齐还是松手了。
虽然长相不同,但白见贤笑眯眯的模样,与白思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了吗?思齐。」
四人gān巴巴地站在望chūn楼后门外围,显然不妥,而且杜惜柳衣着单薄,黎蕴怕她chuī风受凉。
他遂开口:「既然二位有话要说,那我就先带杜姑娘回客栈了。」
他看向杜惜柳笑了笑,又转过去看白思齐,不料先在回答他的人竟是白见贤:「一起走吧。」
四人间的气氛不算数好,黎蕴便主动与杜惜柳攀谈起来。
杜姑娘第一眼见他真以为是个美若天仙的女子,待这人开口,她才吃了一惊,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古怪。好在黎蕴十分和善,聊过天后更发现对方待人温柔,便只当他身穿异服是迫不得已。
杜惜柳从杜家家破人亡后便与姐姐分开逃命,生怕被父亲的债主找到,她更在茶楼后厨做了好一段时间帮工。直到那些讨债的人找上门来,她才悄悄离开,接着便被望chūn楼的人给抓了。
杜惜柳当然是绝望的,她从杜老爷的掌上明珠变成了即将失身的青楼女子……还好竟在这见到了白大哥。
白见贤刚好在huáng河一带办事,刚从开封过来就跟白思齐他们一样,瞧见了望chūn楼招摇过市的牛车,自然也动了救人的念头。
待四人回到客栈,林姓兄妹也在大堂恭候多时了。林泱泱一见黎蕴的女装打扮,双眼一亮,立马蹦起来找他去。黎蕴眼下对杜小姐关心至极,不免有些烦林泱泱的孩童好奇心。他把两位姑娘带上楼去,给三位腾出了空间。
白思齐把林子晏当作空气一般。
「师兄,你出走的账我择日再算,当务之急是这个。」
他掏出了藏在袖中的八音盒。
白见贤把它拿在手中仔细观望。
可是白思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白见贤既然是龙,那这盒上的封印……会不会就解不了了?
白见贤把八音盒放下,不答不语,只伸手去把白思齐的脉。
「当务之急难道不是你的身体?」白见贤皱眉,再道:「孤我一人无法解毒,还需泠如心相助。」
白思齐苦笑摇摇头:「那便是了,不放出泠因心,她怎会愿意相助?再说了,这本就是我的过失……」
「你的过失,由我来补救?」
白见贤笑得让一旁的林子晏发毛,觉得这位道长似乎并非善人。白思齐被堵得无话可说,直接动身yù向白见贤下跪请求。白见贤的摄魂中断了他的动作,白思齐硬生生保持着一个半蹲的姿势。
他也就是想看白思齐吃瘪的样子,取取乐。
「想要开启八音盒,需要回六和,明日启程,午时北城门等候。」
白见贤说完这一句便离开了客栈,好一会儿,白思齐才从被摄魂的状态中解脱出来,林子晏关切地上前扶着他。
「你师兄……」
「怎么?」
「看着就不太像好人的样子。」
白思齐仰天大笑,拍拍林子晏的背,也上楼上厢房去了。林子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白思齐笑的是什么,只能耸耸肩,随他去了。
白思齐回的是黎蕴的房间,那人已经把妆容全然抹去,女子装束也已脱下,回复男子打扮。他回头瞧见不问自进的白思齐,已经相当习惯,毕竟这半个月来,他总是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自己房间里。
「白道长可有答应?」
「明日我要随师兄回师门了,你去吗?」白思齐以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
☆、仿山六和
邻郡东郡定陶北六公里处,有座仿山。
白见贤在路上跟他们几个说起了白老道长的故事。那时候白老道长还不是道长,旅经此地,见天色已晚,便在当年的六和门歇息一宿。六和门的道长和他一见如故,便送了他一本古书。一晚过去,白老道长道谢过后便踏出了道观大门,回头一看却已寻不见那道观的踪影,可那古书竟还揣在自己兜里。
后来,白老道长便在此处建观,是为六和门。
「那白老道长见到的道长是谁啊?」林泱泱掀开马车的窗帘,问隔壁马车的白见贤。
「你猜。」
林泱泱被这种故事只讲一半的说书人激怒:「哼!我不猜!猜你大爷!」
与白见贤同车厢的黎蕴眼巴巴地看向他,显然也希望他把故事讲个明白。
白思齐揽过黎蕴的肩,对他耳语:「你亲我一口,我便告诉你。」
黎蕴肩膀不自然地僵硬起来,看着马车地板直摇头,脸上出现可疑的红晕。
坐在两人对面的白见贤叹气:「唉,欺负没有娘子的人啊。」
「我不……」黎蕴刚抬头回应,又感受到旁边白思齐的视线,噤声下去。
「哦?你不是?」白见贤遂哂笑起来,对白思齐说:「难怪他一副是你bī良为娼的样子,师弟啊,这样不妥,大大的不妥。」
白思齐假笑两声,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直维持到了到达之时。
六和门的道观十分简陋,院子不大,一共也就三间屋子。门外连一个报信的门人也没有,确实是个极为小众的教派。
直到众人进到庭院之内,才看见了两个正在打扫的孩童。
小道姑嗓门极大,一喊差些可震天,一句「门主」把道观主人给请了出来。
林泱泱眼前一亮,来者是个漂亮的年轻男子,这次和黎蕴不一样,他是梁人面孔,看起来一点也不会水土不服!
那道长看到一行人并不惊讶,声音清冽凛然,调子似乎比一般男子要高一些:「师兄,请进。」然后对着不远处的小道姑喊:「归真。」
小道姑怯怯地走到男子面前,低头不语,似是犯了错。
黎蕴这时才看清楚,那女孩的胸前挂了一块牌子,写着「止语」。
「『闭口禅』期限未过,罚你再修一月。」
「可是……」
「两月。」
觉得憋屈的归真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却真的不再说话了。
走在队尾的林泱泱向归真投去了怜爱的眼神,然后窜到白思齐身旁,扯了扯他的袖子:「白大哥,那美男是门主吗?我看他好年轻啊!几岁了?有没有娶……啊!」
林子晏再也受不了妹妹的聒噪,悄悄掐了她的手臂一把。
况且……她真的误会大了。林子晏不能让她再说下去了,嫌丢人。
白见贤和白思齐难得站在了同一阵线,露出神秘的微笑,对林泱泱方才的误会不作任何解释。黎蕴觉得他们几个的反应很是奇怪,他觉得林泱泱只是不吝于赞美别人,顶多就是直白了点,她向来大胆。
几日过后,来解封印的白思齐和白见贤仍旧没有什么反应,林子晏天天跑出去外头研究山中糙药,林泱泱则……缠着那俊俏的门主胡言乱语。
听白思齐说,白见贤上辈子是条龙,而且是条被打至魂飞魄散的龙。白见贤之所以早早离开,就是因为他算出了白思齐还会有难——他恢复龙身才能帮忙。故此,他早年便四处游历,以寻找那散落神州大地的魂魄残片。
白见贤的妖化程度已经相当高了,他收集了超过七成的残片。
白思齐自然担心八音盒上的禁制会使白见贤打不开。
答案是不会。
白见贤虽唤醒了体内的龙魂,却仍旧拥有一具人的身躯。龙魂与躯体相互矛盾,需要时间磨合,达到真正的妖化。在此之前,他需要经历年复一年的循环,从夏至到冬至,最阳到最yīn之时,从人过渡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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