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骨花园_成刚【完结】(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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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自从那天之后,护士长就当林红隐了形,闭口不提那天的事。她不提,林红当然更不好问,所以,林红心里隐隐有些失望。晚上回到家,照例吃完饭后要看会儿电视,本市新闻里,林红见到了那老gān部去世的讣告,还有大背头老头慰问家属的镜头。林红这时才知道大背头老头原来是市委书记,他刚参加革命的时候是那去世的老gān部手下的警卫员。林红有点吃惊,以前虽然猜到这老头是个大官,却没想到会是市里一把手,这时再想想探病的人围着他转和护士长猛拍他马屁,就觉得在qíng理之中了。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林红也没多想。一个普通老百姓一辈子接触到市长书记的机会没多少,林红也压根没指望自己一个乡下来的小护士会和这些当官的扯上什么关系。

  第二天到医院里,护士长堆着一张胖嘟嘟的笑脸在等她,她立刻就想到那件事qíng还没有结束。虽然这些天她一直都想弄明白护士长到底要把谁介绍给她,但事qíng真的发生了,她心里还是隐隐生出些恐惧来。护士长抽空把她叫到了一间空病房里,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林红心里愈发紧张了,但面上依然是冷脸儿,一副不悲不亢,不惊不喜的模样。

  护士长说:“小林呵,上次的qíng况怪我没跟你说清楚,领导批评过我了。”

  林红装糊涂:“护士长你说的什么事呵。”

  护士长说:“上次我跟你说在城里找个人嫁的事呗,其实,我是受人之托,人家指名道姓就相中你了。”

  护士长说话这么坦率,林红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她还必须把自己给端着,虽然她很想知道相中她的人是谁。林红说:“我有男朋友了。”

  护士长说:“你先别把话说死,男朋友不是丈夫,没结婚就还是自由人。”

  林红低头不说话了,还适时地在脸上露出些羞涩来。

  护士长看了很满意,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打动了林红。她接着说:“不是我跟你卖这个关子,如果你嫁进这户人家,那下半辈子可就算掉进蜜糖罐罐里了,你乡下的家人也跟着享福。”

  林红证实了自己最初的猜测,心儿就悬到嗓子眼了,话音里便露出了些急切的语气。林红说:“护士长你还是明说吧,那是户什么人家。”护士长呵呵一笑,胖脑门儿凑过来,附在林红的耳边,说:“是咱们罗书记。”

  林红恍惚了一下,问:“哪个罗书记?”

  护士长酸溜溜地白她一眼:“咱们市里还有几个罗书记。”

  林红脑子里立刻现出一个大背头老头的形象来,她脱口而出:“是个老头?”

  护士长憋一下没憋住,笑得眼儿眉儿都挤到了一块儿。她说:“小林呵瞧你都想到哪去了,那可不是一般的老头,他是咱们的罗书记。而且,罗书记相中你不假,可他相的是儿媳妇,人家老伴还活得好好的呢。”

  林红吁口气,脑门上已经沁出了层汗。接着,她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乱跳,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在她身体里左冲右突。她走到窗户边,假装看外面的风景,可眼里却白茫茫一片,哪还装得下别的东西。

  护士长跟过来,喋喋不休一直说个不停,林红这时已经听不见别的了,脑袋晕乎乎的,跟刚被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砸中一样。后来护士长看她的表qíng知道她离答应已经不远了,就又掏出一张照片递到林红手中。林红懵懵懂懂接过来,看照片上一个高高大大挺帅气的小伙儿。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随便摆个姿势就气势十足。林红盯着照片看,眼里就落上了些疑问,最初的一些激动也渐渐平息下来。

  林红把照片还给护士长,说:“你还是把照片还给罗书记吧,谢谢他的好意,可他们家门坎儿高,我一个乡下人实在高攀不起。”

  护士长的脸唰地绷紧了,她再开口时话里便有了些威胁的味道:“小林同志,你可得想好了,这种好事儿不是天天有,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这是院领导jiāo给我的任务,我完不成没关系,院领导在罗书记面前jiāo不了差才是大事。”

  林红忽然莫名地烦躁起来,大声说:“嫁不嫁人是我的事,谁也别想bī我。”

  护士长哼哼冷笑两声,晃着脑袋说:“行,小林你这话说的有骨气,我就照你原话背给罗书记听了,你可别后悔。”

  护士长转身往门边去,高跟鞋踩着鼓点儿,林红又听出了轻松的味道,心里便有些犹豫了。护士长说:“现在不知多少小姑娘头削得跟针尖似地想往大户人家嫁,好事儿落你头上,这不知是你几辈子修来的,你还这里端着,真当自己是仙女了……”

  林红这会儿不理会护士长话里的讥诮,她飞快地转动念头,知道这一刻其实自己正面临一生中最大的选择。护士长已经拉开了门,林红终于脱口而出:“等等……”

  第十七章 雕栏玉砌(2)

  中午,林红没有在食堂吃饭,十一点刚过就换了衣服回家。护士长跟在后头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下午千万别迟到了。林红走到家门口的小巷边上,又临时改了主意,她不知道这会儿见到石西该跟他说什么。林红一个人去一家洋快餐店里吃了午餐,剩下的时间就在街上四处转悠。

  这座城市这两年发展迅速,满街的高楼跟发豆芽似的,眼一眯的工夫就竖起来了。林红以前来过好多次,大多是走马观花,这次在城里已经呆了将近五个月,但平时也就在医院与石西家两点徘徊,这城市给她的陌生感仍然常常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走在街道上的林红穿着蓝底huáng碎花的吊带裙,露在外面的肌肤玉一样晶滢雪白,再加上她漂亮的脸蛋和凸凹有致的身材,到哪儿身上都落满眼球。大家谁都不会把这么一个漂亮新cháo的女子跟印象里的乡下人联系起来,但是林红自己却知道,无论她的模样打扮得再光鲜照人,但是,她与真正的城市人之间仍然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后来林红停在了城市最大的一座购物中心门前的广场上,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落了泪。她想到她可以轻松跨越那道鸿沟了,甚至,这一步她可以跨得很远,把大多数人都抛在身后。这时候,林红就知道自己很难拒绝这样一个诱惑了。

  广场上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牵着妈妈的手,或者独自欢快地跑动。看着他们,林红脸上的表qíng舒展开来,她想到林林从此就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一张熟悉且模糊的孩子脸便在脑中清晰起来。她的手抚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感觉到了另一个生命轻微且迫且的颤动。林红不再犹豫,她到路边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回医院。

  罗书记的家并不像林红想象中那么金碧辉煌,但房间却大且空旷,空气里飘dàng着寻常人家没有的威严气息。小保姆把护士长与林红让到客厅里,接待她们的是罗书记的老伴,护士长便跟着小保姆一块儿叫她金阿姨。金阿姨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保养得很好,身子微微有些发福,却不变形,典型的官太太型象,又不像一般官太太那么世俗与冷傲。金阿姨对护士长与林红很热qíng,并且在一些简单的寒喧中不断偷偷打量林红。护士长这会儿嗲得厉害,只半边屁股落在沙发上,一说话声音就发颤,一副恨不得趴下来舔人脚趾头的奴才相。而林红却很镇定,仍然冷着脸儿,目光随意落在房间的角落。金阿姨不主动跟她说话,她便抿着嘴唇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很好地将羞涩与宠rǔ不惊表露在女主人的眼睛里。

  大约半小时之后,罗书记赶回来了,他摆摆手,阻住护士长热qíng得过火的问候。市委书记就是与众不同,在处理家庭事物上也表现出了一个大人物的果断与坚决。他端详了此刻目光停留在自己脚尖上的林红,微一沉吟,便直奔主题。

  罗书记冲着护士长说:“你是不是把qíng况都跟小林说了?”

  护士长那半边屁股都离开了沙发,站起来曲着腿一迭声说我都说了都说了。罗书记目光变得柔软起来,边上的金阿姨这时也垂下了头,露出伤心的表qíng。罗书记对着林红说:“既然护士长已经把qíng况跟你说了,那我也在这里表个态。这件事qíng你一定得出于自愿,我们不会难为你,我会给你时间让你考虑清楚。”

  林红还没说话,护士长又抢着说:“我们小林既然来了就是已经想清楚了,罗书记从今天起就把小林当自家人吧。”

  罗书记不理她,却把质询的目光投到林红身上。林红犹豫了一下,面上虽然还是不动声色,但其实刚才一进这家门,她心里就已经是翻江倒海般起伏不定了。罗书记说:“小林你也说句话,否则我们心里不踏实。这件事,说起来真是难为了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了,可是,我请你理解我们做父母的心qíng。”

  林红望望护士长,觉出了罗书记话里有话。护士长目光局促起来,不敢与林红的对视,林红便知道她一定隐瞒了自己什么。罗书记是老姜了,目光多犀利,一眼就看出了林红心里的疑惑。他再看护士长时眼里便多了几分严厉。他说:“护士长你没把咱们家罗成的qíng况跟小林说吗?”

  护士长胀红了脸,低头说:“我给小林看了罗成的照片。”

  罗书记厉声说:“还有呢?”护士长这回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其它的事qíng都是小事,我想反正小林答应了,那些事就留着以后慢慢跟她说也不迟。”

  罗书记一拍桌子,脸上已有了怒意,他大声道:“胡闹,真是胡闹!”

  罗书记说:“小林同志,这件事qíng你还不了解qíng况,我们老俩口不想骗你,我们有责任把事qíng跟你说清楚……”

  事qíng其实是这样的。罗书记的独子罗成,三年前在一家夜总会里跟人结了怨,还让人打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了几个公安局的哥们,连续几天守在夜总会里,总算把仇家给等来了。能跟市委书记的公子结仇的人当然也不是寻常角色,两边人拉拉扯扯后来就动了手。罗公子qíng急之下,加上之前又喝了不少酒,一时冲动从一个哥们的胳肢窝里掏出一把枪来,连续扣动板机,不仅打死了仇家,还打残了两个无辜的群众。这事qíng在市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后来还惊动了省公安厅。最后罗书记大义灭亲,亲自送子去自首,这才把民心给平抚下来。半年后,罗成一审叛处死刑缓期执行,上诉后维持原判。罗书记在这件事一开始就摆明了姿态,后来虽然心痛,但也不好cha手过问。唯一的儿子给判了死缓,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是致命的打击。那段日子罗书记与老伴怎么熬过来的没有人知道,但老俩口相继大病一场却是有目共睹的。现在事qíng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伤口似乎已经愈合了许多,罗书记常安慰老伴说:“只要儿子还活着,便还有希望。死缓一般死不了人,表现好一点就无期,过个十年八载的再活动活动,人就能出来。”老伴还是想不开,老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等得了十年八年,“再说,现在你还是这市里的一把手都救不了儿子,十年八年之后退休了,那会儿更没法子了。”罗书记知道女人心气儿窄,所以也不跟老伴争辩,何况老伴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后来有一天,老伴上街买菜经过一家幼儿园,痴痴呆呆在门口呆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便长吁短叹说儿子如果在家这会儿也差不多能给我们生个孙子了。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便再也赶不走了,老太太没事就在罗书记耳边唠叨,罗书记开始还劝慰老伴,到后来听得多了,连他自己都沉迷到对孙子的渴望中了。最后,老伴说:“儿子如果这辈子出不来,我们就断子绝孙了。我们前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要让我们遭这种报应呢。”罗书记听这话后脊发凉,便知道已经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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