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姐妹_余以键【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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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一个男人晃着手电光向我走来。是薛师傅,他还在这里做守夜人。他对我出现在这里感到奇怪,并且,他和我说话时声音明显有点发颤。他告诉我,他的那个叫谢贵的表弟已不在这里守夜了,他得了惊恐症,回乡下去了,现在白班夜班都由他一个人值守。

你还想来这里守夜吗?他问我这话时眼光闪闪烁烁,像一头动物。

我摇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回到了方樯的房子。进屋后各处察看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上chuáng后很快睡去。这屋里仿佛有让人睡眠的气味,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倒头便能睡去,睡得和周围的黑暗一样无声无息。

早晨醒来,想起昨夜的事,竟有点真假难辨。是一个梦吗?不太可能。

我走出卧室,看看墙上的那个luǒ背女人,她是否夜里出去早晨又回到这画上来呢?荒唐的想法,我搓了搓额头。

下楼时手机响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好久没和你联系了,现在做什么呢?

你是谁?

我姓薛,你没忘记吧,在烂尾楼做守夜人的。

我心里一惊,昨天晚上还见过面,怎么说好久没联系了呢?

他在电话里说的还是那件事,夜班没人了,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说昨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已经有新的工作了。

什么昨晚?薛的声音很惶惑。

我无法解释,慌张中便关了手机。昨晚的事即使是一个梦,但是,薛要说的话我怎么会提前知道呢?

早晨的大街上阳光明亮,我站在一棵树下给樯打电话。我要问问他,是否还将房门钥匙给了另外的女人。

樯的手机响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接听。他的声音非常朦胧。一听便知道是在睡梦中被惊醒的。

早晨9点了,还睡懒觉我打趣道,海南岛的风也该将你chuī醒了。

他唔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听我讲完昨夜的事,他连声说不可能。除了我,他没给任何人房门钥匙。

但是,那个女人怎么会从他屋里走出来呢?

他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会不会,这出租屋里死过一个女人?他说他以前听人讲过,如果租到死过人的房子,有时就会看见亡灵回家的。他说他回来后一定找房东问问。

其实,我并不相信方樯的推测。因为一切肯定与那幅画有关。我知道只有我自己dòng察了其中的隐密。

我看见的一切无法让任何人懂得,我感到孤独。

20

在一家幽静的茶楼里,我和赵总面对面坐着喝茶。

我对自己的角色已有点厌烦。然而,当接到赵总的邀请时,我还是在电话上慡快地答应了。没有办法,我必须和他保持密切联系。否则,我的工作便有失职的可能。

我要到了他的另一个手机号。他说,他备有两个手机是避免一些人的打扰,这是商业中人人都知道的苦处。他说现在给我的这个手机号码只有极亲近的人才知道。言下之意,他是将我列到他最信任的人之中了。

以后,不会有找不到他的时候了。我的心里踏实了一些。我还想知道他现在的住处,但一时没想好怎样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得非常自然合理才行,如果引起他的怀疑我就前功尽弃了。

赵总关心的自然是贷款的事,我说现在只能作一些铺垫,具体实施得等我回到上海后才行。他说都快急死了,发出去的货收不到款,而自己的债主又像催命似的bī他还债。度日如年呀,他叹了口气说。

我趁机提出他是否有关闭公司的打算。那天晚上我去他公司时,见到有关人员加班清理财务,这种景象让我生疑。因为赵总要出走的话,清理和关闭他的公司,应该是一个前奏。

他含混地说,公司暂时还关不了吧。哦,晶晶,你在公司走廊上遇见一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晶晶?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的化名。我半开玩笑地说,别问那个女人了,赵总,也许是你金屋藏娇吧?

赵总一脸无奈地说,生意快垮了,还藏什么娇呀。

我趁机问他现在住在哪里,他说离婚后,房子给老婆孩子了,幸好他在郊外还有一套空房,现在一个人住在那里。

我说郊外好啊,空气清新。他邀请我有时间去做客,我答应了,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调查公司也要求我一定要将他的新住处搞清楚。

赵总仍然对我在他公司走廊上遇见的女人好奇,尤其是我在他办公室听见卫生间里传出过咳嗽声。

我心里明白,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在我周围反复出现,这只能表明我与众不同。我又恍惚记起我曾经从楼上坠下去的qíng景,我早已是鬼魂的同类,所以我能看见她们。

奇怪的是,每当我明白地想到自己的身份时,嘴里便有一点血腥味。我用手巾纸捂在嘴上吐了些口水,手巾纸上便有了鲜红的血迹。

你怎么了?赵总吃惊地问。

我说没什么,牙龈出血,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曾经看过医生,服过些清热消炎的药,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分手时赵总一再要求我去医院看看,我说小毛病不碍事。我知道自己牙龈出血的真相,它是我坠楼记忆中的一部分。

记忆比人的生命更长。

回到小妮的家时,发现家里空无一人,小妮去哪里了呢?已经是下午4点,该是她复习功课的时间呀。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进卫生间时,看见屋顶与墙角jiāo接处有一片水迹,是楼上画家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我上楼去找画家,敲门后无人应答,正在这时,画家从外面回来了,他上楼后看见我,便问,找我有事吗?

我说你的卫生间浸水下来了。

进屋后发现,画家的卫生间里的淋浴喷头正流着细水,地面的积水像遭遇了水灾似的。

我说,像是刚有人冲了澡。

画家皱了皱眉头说,我出门时没发觉喷头漏水呀。屋角的地漏口也被一些杂物堵住了,所以积水从墙角fèng浸到下面去了。

画家关紧了闸阀,疏通了地漏口,然后抱歉地说,看来这里该再作一次防水处理了。

回到客厅,我看着空dàngdàng的墙壁说,那幅画卖走后,这堵墙显得怪寂寞的。

画家说,画总是得卖出去的,况且买主是真喜欢,刚才我在街上还遇见他,他还对那幅画赞不绝口。

刚才遇见他?我有些吃惊。方樯不是到海南去了吗?算日程该明天回来,怎么现在出现在街上呢?

下楼来回到屋里,我立即拨通了方樯的手机,我说我是珺,你在哪里呀!

他的嗓音有点变化,好像是有点感冒什么的。他说他还在海南,明天回来,是下午3点的航班,他说今天晚上你还得在我那屋里再住上一夜,那幅画没出什么问题吧!

看来,方樯确实还在千里之外,那么,画家刚才在街上看见他是怎么回事呢?无论如何,这世上只会有一个方樯,我和画家看见的他,只能有一个是真实的人。

我们的周围人来人往,谁敢保证每个人的真实xing?包括我自己,我就觉得一会儿真实一会儿虚假,因为我确信我的记忆中残留着一些不是今生今世的东西。

已到晚饭时间,小妮打电话回来说,珺姐,有同学过生日,我们现在正在麦当劳聚餐,可能要回家晚一点。我妈回家后,你就说我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

我说这不是要我撒谎吗?

小妮说求求你了,珺姐,帮我打一次掩护吧,我妈对我晚上在外边聚会从来就不放心。

我答应了她,独自进厨房搞了点吃的后,看着天色一点点黑了下来,这才想起,今晚该去方樯的家守房子的。他走了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夜,但是,我得等到何姨回家后才行,不然她看见小妮不在家,会着急的。

就这样一直等到晚上10点,何姨和小妮都没有回家,方樯那里我是没法去了,我想这也许是天意,说不定那套空房子里今夜会有什么凶险的事发生。我想到那幅画和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女人,她对我笑了一笑,是否要带我去另一度时空?也许她看出了我和她一样是飘落的魂灵?不,我不想跟她走,至少现在不想。

我给小妮打手机,想催她快点回来,可是,她的手机响了很久也没人接听。正在这时,有钥匙cha进门锁的声音,何姨回来了。

何姨一脸疲备,我说她的公司怎么老是加夜班呀,我这是明知故问,因为我从赵总那里已经知道了公司的qíng况,何姨说,没办法,最近事qíng特多。

其实,你可以换另外的工作做。我向何姨建议道,比如,去少年宫做舞蹈教练什么的,何姨年轻时是专业舞蹈演员,现在怎么也不该gān建材公司那份破工作。

不行呀,别人要年轻的,何姨说,我已经老了,跳不动了。哦,小妮不在家吗?我赶紧说小妮去同学家借复习资料去了,很晚才想起这事的,刚出去一会儿。何姨说,你就先休息吧,我等着她回来。

何姨皱了皱眉头说,这样晚了才去借资料,别出什么事吧。

我说不会的,这是市中心,深夜的街上也有很多人的。

我说着宽慰何姨的话,可自己心里并不踏实。在麦当劳给同学过生日,不该这样晚呀。

何姨进房间睡觉去了,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今晚去不了方樯那里了。其实,他担心那幅画丢失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画上的女人自己能守护好自己的。

夜凉了,外面的楼梯上毫无动静,自从画家将那幅画卖走以后,夜半的楼梯上再没有上楼的脚步声。

她是青青,我想象着她做模特儿时的qíng景,白色的浴衣,背对着画家缓缓退下,她的皮肤像雪一样耀眼,凹陷的背脊像雪地中的车辙,画家用笔和色彩复制了这种美,然后,为了这种美的永久保存,画家杀死了她。如今,画是卖走了,可她的躯体还在这里,也许,就在画家的冰箱里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我一跳,有这种可能吗?曾经有一个女人出现在我的门外,她说她冷,向我要衣服穿,这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我不能确定了,但肯定发生过。冯教授老说这是我的幻觉,但如果我真从画家的冰箱里找见这个女人,教授的说法就太教条了。

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去画家屋里打开冰箱看看,当然,画家不在场最好的,不然他会立即阻止我开冰箱的。要做到这样,也许需小妮和我配合。

想到小妮,我看了看表,夜里十一点半了,她独自在外从没这样晚回来过,我的心里着急起来。

我给她打手机,像一个多小时前一样,手机响着仍然无人接听。

小妮一定出事了,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感觉,现在该怎么办?我一时没有了主意。

21

小妮是在快半夜时回家的。进门后她便不停地对我说,刚才她正在开门时,侧脸看见上面的楼梯转弯处好像蹲着一个人似的。

楼上只住着画家,谁会在半夜三更蹲在楼梯转弯处呢?我出门去用手拍亮了楼道灯细看,楼梯上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废弃的白色塑料袋被不知哪来的风chuī得在地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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