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行灯_吕天逸【完结】(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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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夜里,桐子是和安井一同回家的。

  安井的家里,缺了一个女主人,变得凌乱不堪。

  “让你见笑了。”

  “哪里,没有的。”桐子忙摇摇头。

  两人坐在沙发上规规矩矩地聊了一会儿,安井突然对桐子说:“我有一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不知道……”

  “这……您说吧。”

  安井站起来走到储藏室,打开箱子上的锁,从底层小心翼翼地抽出那件水蓝色的和服,jīng心地展开。

  “恭香她病重的时候,我承诺要为她设计一件独一无二的和服。可是和服fèng制出来的当天,她就……”安井沉默了片刻。“我甚至没看到她穿上这件和服的样子。你与恭香非常的相似,如果可以,我希望……”

  桐子用赞叹的目光注视着那件和服,听了安井的话,却惶恐地摇了摇头。

  “这件和服是你最重要的事物,况且,恭香小姐她,也一定不会希望让另外一个女子穿上你专门为她设计的和服……”顿了顿,桐子又说道:“就让它成为您心底最美好的一份记忆吧。”

  听了桐子的话,想起死去的妻子,安井心中无比伤悲,竟抱着桐子流起泪来。

  桐子温和地抚摸着安井的头发,任他在自己的怀中发泄着悲伤。

  第二天,安井醒来时,桐子已经不在身边。

  安井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发现整间屋子竟然被桐子重新收拾了一遍,窗子开了一条小fèng,清凉的夏风从fèng隙中轻柔地chuī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女子馨香的气息。

  安井走到厨房,发现桌上已经摆好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安井不可置信地吸了吸鼻子,似乎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妻子的味道。

  玻璃杯下压着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两行字。

  “请开始新的生活吧。希望你得到幸福。”

  这一瞬间的感动,像一股温暖的cháo水,忽的漫上了安井的心田,流入涌动的血管,将全身涨得满满的。

  安井在沙发上整整坐了一天,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珍惜地抚摸着为恭香设计的和服,一会儿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直到夜幕降临,时针指向七点整时,安井才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恭香,如果你看得到,你也希望我能重新得到幸福吧。”

  安井这样对摊在沙发上的和服说道。

  随后,他穿好衣服,推开了门。

  走到了大街上,才发现自己没带钱包,那家酒吧离得不远,被胸腔中激dàng的幸福感包围着,安井飞快地跑了起来。

  她一定能抹平他心中的伤痕。

  安井跑进酒吧,大口地喘着气。

  他看见桐子那优美而熟悉的背影。

  她端着一只酒杯,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昨天晚上我和他回家了。”

  她的语气很奇特,安井本来正要喊她,却突然停了下来,想听听她在说些什么。

  “什么知名和服设计师,屁啊!钱包里就那么几张钞票!穷酸透了!”桐子突然掏出一只熟悉的钱包,向身边的几个小混混夸张地展示着。“你们谁告诉我他很有钱的啦?是不是你来的?耍我?他还说我长得像他死了的老婆,非要我穿她老婆的和服!变态欧吉桑!”

  “哈!你穿了没?嗯?”一个人急切地问道。

  “穿屁啊,死人的衣服!”桐子不满地叫着。

  他们的谈话声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遥远。

  安井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寸一寸地沉落下去。

  这天他又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家里,看见收拾得gāngān净净的屋子,和桌上没有动的早餐,怒意更盛,将所有能举起来的东西一件件摔在地上。

  直到折腾得累了,才离开遍地láng藉的客厅,回到卧室倒头便睡。

  安井睡着的时候,黑暗的客厅里,却有人醒了过来。

  那件摊放在沙发上的和服中,无声无息地伸出了两只手,在微弱的月光下显出一种泛着死气的惨白。

  但五指纤柔修长,轮廓清凌,是一双漂亮的手。

  这双手带着和服飘了起来,像一个无头的女子。

  这双手轻轻扶起了倒在地上的茶几,扫走散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

  这双手将安井脱下的衣服仔细地叠整齐,悄悄放在安井的枕边。

  这双手来到厨房准备起第二天的早餐,咚咚的切菜声,像一段温柔的呓语,溜进安井的梦中。

  这双手料理好了一切,扯出一张便条,在上面唰唰地写起字来。

  “不要喝太多酒……”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这双手悄悄回到了储藏室,安静地将自己叠了起来,等待着下一个夜晚的到来。

  小袖之手

  附在小袖和服上的怨念,明明没有人穿时,却从和服袖子中伸出来的一双手。只要将和服袖子剪坏,就可以驱赶它。(日本和服分为大振袖,中振袖,小振袖,只是袖子开口的长短不同。)

  青行灯之六十八 渡魂

  第六十八个故事:渡魂

  寺院的客房中,传出三弦灵动幽婉的乐声。

  矮桌上放着两只黑色的茶碗,碧绿的浓茶在黑碗中浮dàng着,色彩相得益彰,散发着融融的chūn意。

  热茶蒸腾起氤氲的水雾。水雾的这一头,是拨弦的琴师,水雾的那一头,是一个浅淡的影子。它如雾气般透明而形状不定,打眼儿看过去,模模糊糊的是个人形。

  这透明人形与琴师对坐,一曲终了,人形忽地如水雾般消散了。

  琴师放下了三弦琴,对着人形曾经坐过的方向双手合十,施了一礼,随后执起对面的茶碗,走到廊中将茶水倒在外面的糙地上,喃喃地念了几句经文。

  这琴师大约二十出头年纪,容貌秀丽,神qíng中有着一点与年轻女子不相称的清峭淡漠。

  “伊集院琴师。”走廊那头传来缓慢的脚步声,是一个老和尚。

  伊集院光对着声音的来源茫然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暗沉沉的,像两口幽井。

  “适才听见您的琴声,是在为幽魂超度吗?”

  “唔。”伊集院光点点头,沉吟了片刻道:“明天夜里我想去山后的墓地。”

  “……这恐怕太危险。”老和尚担忧地向山后的方向望去。

  伊集院光却已径自走进了客室。

  她天生眼盲,被亲人抛弃,幼年时幸得一琴师收留,便跟随他学习琴艺。成人之后离了师傅四处周游吟唱。由于眼盲,她对声音有着异乎常人的敏锐,能于极细微处辨听音律的变化,因此奏琴技艺高超,不知何时开始,她发现自己的琴声能超度亡魂。

  她借宿在这寺院中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寺院后山有一片坟场,因此夜夜有亡魂寻音而来请她超度,眼见有如此多不能成佛的地缚灵,伊集院光决定前往坟场专门为它们弹奏。

  这夜,她背着三弦琴来到坟场。

  依稀地,能听见寺院悠扬的钟声传来,一dàng一dàng,敲击着遥远的天际。

  晚风带来亡者腐朽的气息,但伊集院光并不觉恐惧。

  她摸索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坐了下来,怀抱着三弦琴,心无旁骛地弹奏起来。

  平和优美的曲调,在yīn森可怖的坟墓间幽幽地响起,瞬间恸哭了无数在人间游dàng的幽魂,安抚了许多痛苦无着的心灵,地面中升腾出一抹抹透明的人形,雾似的,一个接一个消散在空气中。

  伊集院光不停地弹奏着,直到破晓的第一缕阳光,将琴弦纤细的影子投she在古朴的琴面上,那些未被超度的幽魂才尽数消失。

  疲惫地回到寺院中,伊集院光放下了三弦琴,倒头便睡。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

  寺院的客室被笼罩在一层昏huáng的暗昧中,无数惨白的人影在室中晃动着。伊集院光虽然看不见,但常年与幽魂接触,却可以感受得到。

  “弹琴……”

  “快弹琴啊……”

  幽魂们围绕在她的四周,仓惶地催促着。

  它们惨白的手指缠绕上伊集院光的身体,像一团团冰凉的水雾。

  她虽然并不畏惧幽魂,却也难免心头惊颤,抄起立在chuáng脚的三弦琴,坐在chuáng沿上便弹奏起来。

  直到悠扬的曲声将一室的鬼魂全部超度完毕,伊集院光才停了下来。

  最后一抹幽魂的暗影消散在破晓的阳光中,居然又是一天过去了。

  指尖有些微的发痛。

  就这样,越来越多的幽魂被伊集院光的琴声吸引到寺庙中,接连好几天,一到日暮时分,寺院的客室中便充满了聆听三弦的鬼魂。

  可渐渐的,这些鬼魂不满足于伊集院光在夜里为它们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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