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五代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听见妻子在厨房洗碗的声音。
哗啦啦,哗啦啦……
哗啦啦,哗……
刷碗声突然听了下来,隐约地,又好像有一个什么人在哭泣。
第二天五代早早地起chuáng上山,在山上空转了大半日,也没有什么收获。山上的动物都被炎热的阳光bī得藏了起来,五代也被这大太阳晒得犯起懒来,于是gān脆提前下山回家。
一路上都在幻想着美味的蛇ròu羹,五代走在路上,快乐得像要飞起来。
回到家里,却发现有点不对劲,妻子没像平时那样迎出来,而且屋子里静得奇怪。
五代走进厨房里查看,发现妻子正蹲在一口大锅旁边慌慌张张地擦着眼泪,看见五代,才勉qiáng挤出来一个笑容。
“怎么……”五代心里莫名地发起慌来。
“没什么……你今天回得这么早?”妻子站起身,有些嗔怪地说道。
五代这才发现她穿了一件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衣服,一身雪白雪白的和服,配了一条花花绿绿的腰带。看上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和魅惑感。
她哭过之后比平时还要漂亮些,眼睛红通通,眉宇间弥漫着一种奇特的媚气。
“你去歇息吧,我把蛇ròu羹热一热。”妻子不由分说地把五代推到里间。
五代想问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从哪问起,只好透过纸拉门窄窄的fèng隙狐疑地注视着在厨房忙碌着的妻子。
“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五代妻子这么说着,将热好的ròu羹端到桌上。
五代点点头,一口一口心不在焉地喝起来。
“味道怎么样?”
“唔,不错。”五代忙点了点头。
“和昨天一样好喝吗?”五代妻子凑过来一点,牙疼似的嘶嘶吸着气。
“这个……”五代下意识地躲得远了些。“仔细尝起来,好像又有些不同……唔,今天的更香了。”
五代用筷子挑起一大块ròu,正要放进嘴里,却突然像雷击了一般顿住了。
那是一块白花花的ròu,上面有一颗暗红色的小圆点。
五代沉默了片刻,僵硬地把头向妻子转过去。
他记得,妻子的左手臂上,有一枚暗红色的痣。
“好吃吗?”五代妻子问道。
她忽的将和服的长袖卷了起来。
她的手臂,居然只剩下一条被削得gāngān净净的白骨,灰色的筋膜上沾着点点gān涸的血。
五代又惊又怒,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先哇得一声吐了起来。
她又卷起另一条袖子,同样,是gāngān净净的白骨。
“你妻子的ròu好吃吗?”
她这样问道,嘶嘶地吐着气。
“你……你是什么东西!”五代止住了呕吐,从墙角抄起一把柴刀,向妻子挥舞过去。
她瘦削的身子,晃了几晃就倒在了地上,凌乱的和服下面,是一把被什么人剃得gāngān净净的骨架。
五代大口地喘着粗气,惊恐地注视着躺倒在地上的白骨。
这时,围在五代妻子腰间的那条花花绿绿的腰带,突然灵蛇一般游动了起来。
它飞快地缠上了五代的身体,一只硕大的蛇头出现在五代的眼前。
“我妻子的ròu好吃吗?”
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混合着嘶嘶的吐气声。
蛇带
古时居住在山区的人容易遭受毒蛇的伤害。于是有人仿照蛇身的花纹编织彩色的腰带,遇到毒蛇就取下腰带对蛇摆弄,毒蛇把腰带当做同类,便不会伤人。人们相信这种蛇状的腰带容易化为真正的蛇。
青行灯之六十七 小袖
第六十七个故事:小袖
手术室的外面,安井抱着一件和服痛苦地等待着。
和服的面料柔软而冰凉,陷在手中,像一汪不会流动的水。
安井是一位知名的和服设计师,在妻子重病时,他承诺要为她设计一件独一无二的和服,让她穿着它,和他一起去看今年夏日祭的烟花。
手术室上方的灯变成了绿色,安井腾地一下从座椅上跳了起来,急急迎向面色疲惫的医生。
“怎么样?”
他眼中的渴望与焦灼像有形的芒针,几乎令人不忍直视。
于是医生避开了安井惶急的目光,摇了摇头。
“恭香……”安井沉默了片刻,随即跌跌撞撞地冲到手术台前。
妻子的面容泛着灰白的死气。
安井颤抖着双手,将怀中的和服展开,轻轻覆在妻子的身上,然后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光滑的布料没有了外力支撑,轻飘飘地从恭香身上滑了下来,铺落在手术室的地上。
浅蓝色的和服,盈盈的像一汪水,光线落在细腻的面料上,就像磷光闪烁的波纹。
远远的传来沉闷的爆裂声,天空忽的被五颜六色的光涂满了。
大片流丽的光之花朵绽放在夜空中,在安井悲伤的眼中,却像一个个恶意的玩笑。
恭香死后,安井渐渐学会了用酒麻痹自己。
刚开始,他在白天疯狂地工作,设计纹样,只是在睡觉前喝两杯,让自己不至于在黑暗中辗转反侧,将悲伤越描越浓。
而几个月过后,仍然无法从忧郁中走出来的安井,开始在每一个被思念缠绕的时刻寻求酒的帮助。那醉人的液体一口一口热辣辣地滚进胃里,越升越高,却始终没不过心脏。于是思维迷蒙了,身体迟钝了,心却一直在清醒地痛苦着。
那件为恭香专门设计的和服,被安井藏在储藏室的最下层,紧紧地锁在一只箱子里。
像是生怕它跑出来,勾动自己的qíng思般。
这个夜晚,安井照旧在夜店里将自己喝得醉醺醺。
他迷蒙的目光不客气地打量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经过的女人。
不是没想过重新找一个伴侣,消减丧妻带来的悲伤。但是这世界上所有的女人,不知为何都令安井感觉面目可憎,在面对她们的时候,总是无可避免地想起恭香可爱的模样。
突然,安井的视线停驻在一个背影上。
他还没有醉到底,但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恭香回到这个世界上了。
那个背影的确和恭香十分的相似,纤细的腰肢,肩膀微微向后张出一个矜持的角度,头发的颜色与长短亦完全相同,简直像是从安井记忆中挖出的一片影子。
还有她的手,端着一只高脚杯,五指纤柔修长,轮廓清凌。
感觉到身后热切的目光,那女子忽的回过头来,与安井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她的脸与恭香却并无相似之处了。
安井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失望,忙别过了目光。
那女子却和身边的朋友打了个招呼,端着酒杯向安井走过来。
“请问,您是叫安……”女子不确定拖长了声音。
“安井。你认识我?”安井疑惑地注视着她的脸,发现她年纪很轻,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
“啊,对的。在您的和服展览会上看见过您。我叫桐子。”
安井点了点头,请她坐在旁边。
他与恭香也是在一次和服展览会上相识的,因此对这女子又多出了几分好感。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和服设计师也会来这种地方喝酒,被女人甩了不成?”桐子口无遮拦地问道,但这种带着一点粗鲁的坦诚却并不令安井讨厌。
他已经受够了别人假模假式的同qíng与礼貌。
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安井沉吟着,决定对她说点什么。
第二天醒来,安井感觉非常糟。
昨天与桐子的谈话以“你的身材与恭香一模一样”而告终,他看到桐子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自己是喝醉了,才会说出那么冒犯的话。
这天晚上安井来到酒吧,本来没指望能再看见桐子,但是一进门就听到了一声热qíng的招呼。
“嘿!我在这里!”
桐子回过头冲安井招手,恣意展示着她优美的背部线条。
安井避开了桐子的脸,怔怔地望着她的身体。
这天在与她jiāo谈时,安井一直盯着她的手看。
连手的形状都与恭香的一模一样,恍然间,仿佛恭香就在眼前。
“呐……我说。”桐子突然有点不自在地开口了。
“啊,十分抱歉。”安井先一步道起歉来。
“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可以尽qíng地把我想象成她。”
安井惊讶而感激地注视着桐子那张稚嫩的脸,那种温柔和包容的神qíng,却与恭香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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