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把院子里抓的一只虫子扔到安珍身上,或是蹑手蹑脚地凑过去趴在他耳边哇地大喊一声,或者捉住他的手臂不要命地来回摇晃,想看到他流露出惊慌神色的样子。
但安珍却总是淡淡地,不动声色。
至多睁开眼睛没有表qíng地望她一眼,然后将那只虫子轻轻拿起来放在地上。
这种时候,清姬会觉得十分的恼火,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qíng,总是无法将他的视线真真正正地转移到自己身上。
是觉得太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张脸,却总冰块似的。
还是仅仅想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也许两者皆有。
但是这一次,安珍终于注意到了清姬,不需要恶作剧,不需要趴在他耳边哇地大喊一声。
因为清姬长大了,她变成了这一片有名的美人。
就算是和尚,也毕竟是男人。
虽然什么也没做,但是清姬发现安珍今年来访,第一次看见自己时,眼中是迸出了一丝极细微的光华的。而这一道光华,便像一句咒文,忽的将她的世界染上一层清凌凌的颜色。
仿佛chūn风chuī过,大片的樱花,忽的开遍了心间。
安珍在此留宿的几天,清姬遣退了女侍,亲自为他端茶倒水,安珍虽只装作没看见,但神qíng却不像以往那般淡然。
清姬在池塘中看见自己的模样,一时失神,忘记了安珍还在身边,久久沉浸在回忆中,神色迷离,直到撞上安珍探询的目光,才猛地醒悟过来。
“您……明日就要启程了是吗?”这一别之后,又要一年才能相见。
安珍点点头,眼睛望着清姬身后的一丛兰花。
“您明年还会再来的,对吗?”清姬咬着嘴唇,心里一片灰暗的yīn翳。
安珍沉默了片刻,突然轻轻摇了摇头。
轻轻的,但是坚定的。
“为什么?”清姬提高了嗓门,自觉有些不妥,但也顾不上了。
“有碍修行。”安珍不动声色地回答道,施了一礼,转身想走。
“……是我吗?”清姬追了上去,扯住安珍的衣袖。这个小小的触碰,却让安珍全身战栗起来,嗖的一下抽回了手臂,疾步离去。
清姬站在原地,不知是悲是喜。
手中空落落的,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
第二天安珍离开时,清姬并没有去送行。
安珍打点好简单的行李,目光平淡地在送行的人中扫了一圈。
看他的表qíng,似乎带着一点解脱的释然。
在山道上行了一段路程,安珍突然看见远方的山门后,清姬正等在那里。
原来清姬穿了一身普通女侍的服装,混出门来,先安珍一步等在他必经的山门处。
大片杜鹃花的花苞,点缀在她脚下,苍郁绿意中繁星般的娇俏,轻轻叩击着心门。
清姬见安珍站在原地发怔,便小跑着迎了过去。
她的笑靥如chūn花一般美好。
“你去哪里,我都要随你去。”
安珍如梦初醒,心头惶然,忙退后一步,语气中带了几丝严厉地说道:“不要胡闹,快回家去!”
“我只问你一句话!”清姬皱紧了眉头。“如果你不是僧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安珍猛地抬起头,对上了清姬倔qiáng的目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安珍突然微笑起来。
他唇畔的浅笑,仿若流云投she的暗影,清淡,gān净。
“会。”他说。“但又怎样?”
清姬心中的诸多qíng焰,诸多爱火,诸多纷乱思绪,都随着他的一句话,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沉重得再也飞不起来。
安珍对她施了一礼,径自走开了。
会。但又怎样?
明知道是不可以越过的禁忌,清姬却无法释怀。抱着满腹沉甸甸的心事,一步一步地跟在他后面。
跟着他跋山涉水,看着前面那个gān净的,清透的背影,似乎总是散发着一层淡淡的辉光,让自己难以伸出手去,触碰他。
七天过去了,安珍居然没有回过一次头。
他只任由她跟在后面。
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道成寺。
清姬心中又苦又涩,积攒了多日的怨气和伤心无处发泄,只好突然站住脚,高喊了一声。
“安珍!”
安珍转过身来,俊美的面容,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面无表qíng地注视着清姬。
面无表qíng。
清姬最痛恨这样的安珍,自己在他的面前,好像一缕空气。
爱恨qíng仇,居然全不在他的眼中。
清姬泪流满面,沸腾的绝望的怒火,似乎将心尖烧出了一个小口,顺着那一点,一丝丝地烧遍全身,灼热的感觉像游蛇一般在体内四处穿梭,眼前不知何时已是血红一片。
而安珍的神qíng,突然由淡然变成了恐惧。
他对着清姬念起经文来,不知为何那些安抚人心的经文在清姬的耳中突然如同炸雷一般轰鸣起来,燃烧着落入心间,让那把绝望的怒火越烧越旺。
“不许念!”清姬想这样说,却只听见自己发出嘶嘶的声音。
安珍恐惧地望着清姬,突然转身向道成寺飞跑过去。
清姬在后面紧紧地跟随着,她发现自己追逐的速度十分快,眼见便要追上安珍了,他却跑进了道成寺中。
寺中的和尚们见了清姬无一不面露惊恐之色,纷纷念起经文来。
经文像针一样尖锐地刺进耳膜,清姬发狂地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抬不起手来。
于是她窜到一个和尚面前,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视线中的红色,更深了一层。
她看见安珍用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在几个和尚的帮助下钻进一口大钟里。
清姬冲了过去,和尚们看见她,纷纷向四处逃窜而去。
安珍就在那口钟里念诵着经文,清姬把面孔贴在钟上,听见里面隐约传来安珍微弱的声音。
“安珍……”清姬绝望地念着这个名字,缓缓的,把自己的身体缠绕在那口大钟上。
她变成了一条蛇。
她的身体腾地冒出一簇青白色的火焰,火焰嘶地一声将她的身体烧出一个dòng来。
这焚身的qíng焰化成的烈火,带着清姬qíng深缘浅的悲哀,恨难决断的痴qíng,越烧越旺,越烧越旺。
而安珍,则连人带钟被这股烈焰燃烧殆尽,同清姬的蛇身一同化作一缕炙热的青烟,消散在风中。
曾虑多qíng损梵行,
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
清姬
一个叫清姬的女子爱恋美男子安珍,但安珍身为僧人不能与她相恋,清姬一路追赶安珍,在途中由于求之不得的怨恨与爱意化身成蛇,安珍逃至道成寺,躲进寺中的钟里,清姬缠绕着那口大钟,将焚身的qíng焰化为烈火,与安珍同归于尽。
青行灯之六十六 ròu羹
第六十六个故事:ròu羹
猎户五代是哼着歌回家的,今天他的运气十分好。
一迈进院子,他就急急地叫妻子出来看。
“喂,快来看看我今天打到什么了!”
“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似的。”五代妻子笑呵呵的,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五代手里提的东西时,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哎呦!”
五代把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重重一摔,一脸得意的微笑,叉着手看着妻子吓得煞白的脸。
“哎呦!真吓人哪,这个!”妻子围着猎物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不可置信地看着五代。
地上是一条大蛇,足有五代妻子的一个拳头粗细,身上布满了五彩斑斓的花纹,看上去十分可怖。
“哈哈!我厉害吧!”五代拍着胸脯大笑道。“拿它煮ròu羹,那滋味没的说!”
帮胆小的妻子处理了死蛇,五代在房间里焦急地等着喝蛇ròu羹。那种ròu羹,他过去在一个相熟的猎户朋友家喝过,喝了一次便忘不掉。
忽然,从厨房那里飘来一股鲜美的香味儿,五代妻子端了一大碗ròu羹走出来。
不用妻子招呼,五代已经捧起汤碗喝了起来。
那ròu煮的极烂,细嫩无比,入口即化,在浓香中掺着一丝清新的苦意,似乎吃再多也不会觉得腻。
“你不尝尝看吗?”五代不知不觉的已经把一整碗ròu羹喝光了,才想起来妻子还没有吃,不禁面露愧色。
“还剩着很多呢,不过我就算了吧。”妻子慌忙摆摆手,神色有些不自然。
女人家就是胆子小。五代想着,心满意足地回味着嘴巴里残留着的余香。
以后多打蛇好了,不仅ròu鲜,皮也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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