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决定早一点回家,于是就对姑母说了,却没提房子里的怪声。
“在乡下住得不习惯吗?不过下次放了假也过来住几天嘛。”姑母自己的孩子早夭,一个人住在这里,也怪孤单。
“唔。”玉子想了想,决定还是提醒她一下。“姑母自己住在这里,不觉得害怕吗?”
“害怕?不怕的喔。”姑母温和地笑了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这屋子里有一个什么,在守护着我似的。”
守护吗?
玉子怔了怔。
“哎呀,你们年轻人不爱听这种事吧。”姑母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再过几天就可以走了,这天夜里玉子这么安慰着自己。
窗外又传来奇怪的脚步声。
金钟儿的鸣叫比前几天夜里更响亮了。
被这金钟儿大合唱吵得睡不着觉,玉子忽的站起身拉开了窗子,带着几分怨气向发出脚步声的方向望过去。
只是隐隐约约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身影又瘦又小,像个孩子。
合上了窗子,玉子恨恨地决定明天就离开这里。思绪在脑子里激烈地冲撞着,迷迷糊糊地,脑中便闪过很多纷乱的影像。
这天夜里,玉子梦见了小时候。
那时一群小伙伴儿一起捉金钟儿,只有玉子笨手笨脚,半天也捉不到一只。
调皮的男孩子就对她炫耀起手中的金钟来,把她恼得直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结识了一郎这个小伙伴。他似乎是突然出现在玉子的面前,没有由来,没有父母。关于他的记忆像几片无根的落花,乘着一阵飘忽的风,突兀地落在玉子的肩头。
“我叫神木玉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也姓神木喔,不过名字不能告诉你。”
“真小气!”
“那……你叫我一郎好了。”
一郎很会捉金钟儿,不知道为什么,他大步走过去的时候,金钟儿却像完全没察觉一般。直到被他抓在手里,那小东西才开始铛铛地鸣叫起来。
“你是怎么抓的?教教我。”玉子总是在旁边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你可是学不会的。”一郎却只是憨厚地笑笑。
梦境的最后一幕,是一郎捧着一只装了好多金钟儿的丹波壶,笑呵呵地递到玉子手中。迷幻的阳光落在男孩清秀稚嫩的脸上,两只酒窝的yīn影便显得更深了。
“喏,给你玩。”
他说。
梦境伴随着金钟儿的鸣叫而结尾。
玉子睁开眼睛时,恍惚的还不能从十分具有真实感的梦境中摆脱出来。铛铛的金钟儿鸣叫声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屋子里有点冷,玉子打了个喷嚏,翻了个身。
翻身时手搭在chuáng头柜上,碰到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玉子睁开眼睛,看到前几天失踪的丹波壶,正好端端地放在chuáng头,轻纱般的阳光柔软地洒在上面。
一把翠绿的马齿苋cha在壶中,幽幽地散发着植物的馨香气息,壶中的金钟儿铛铛地鸣叫正欢,带有某种金属质感的鸣声,清脆地划过窗外透亮而高远的天空。
卧室的窗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打开了,风卷进一片落叶。
玉子吸了吸鼻子,嗅到了初秋的气息。
幽灵屋
老宅子里经常出现的幽灵,保佑家宅安康的“屋神”。可能是曾经在屋子里住过的人死后化成,也可能是屋子里有灵气的旧物所化。
青行灯之七十一 巫戏
第七十一个故事:巫戏
大津郡日置町的chūn天。
到了祈雨的日子,家家户户都去河边洗砚。
千栩七代蹲在姐姐旁边,看着姐姐一边撩起河水浇在墨砚上,一边念着洗砚的歌谣,砚中的残墨晕在澄碧的水里,如同极细极细的黑色丝绒,摇曳摆dàng。
千栩七代看得腻了,便站起身来,和姐姐打了个招呼,打算自己先回家。
高齿木屐压断脚下的糙jīng,汁液四溅的芬芳蔓延到浴衣的衣角。七代走着走着,脚下突然绊到一个硬物,险些摔倒。
七代吓了一跳,低头看过去。糙色的掩映中,原来是一只墨砚。
也许是哪家人来洗砚时落下时。七代这么想着,将墨砚拾了起来。
墨砚的触手处异常森凉,像拿了一块冰。砚是极深的墨绿色,一丝浅碧的绿随着细微角度的转动在砚身流溢。砚中盛了一汪薄薄的水,看上去十分美丽。
七代捧着这只砚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就将砚中的水倒了出去,揣在怀里回家了。
她刚刚回到家里,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在河边洗砚祈雨的人们欢声叫着、笑着,三五成群地端着墨砚向村子里跑过来。
七代在窗边远远地看着,就能听着隐约的人声。
全身湿透的姐姐回了家,母亲连忙拿起一条gān浴巾过去。七代听见姐姐在门廊激动地大声说着话,声音在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闷闷地传来。
那只捡来的墨砚被七代藏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这个小秘密令她有点心神不安。
雨到了晚上才停。但夜里七代睡觉时仍能听见屋檐答答的滴水声音,专注在那声音上,便睡不着了。
正在意识朦胧的时候,七代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谁的说话声,一男一女,声音激烈,像是在吵架。
七代揉揉眼睛,坐了起来。
声音是从书桌的方向传过来的,七代有点害怕,不过也很好奇。
她走到书桌旁边,蹲下来静静地听着。听了一会儿,突然感觉这二人的对话似乎有些耳熟。仔细想想,原来是以前来村子里演出的巡回艺人讲《平家物语》时,曾经说过这一段,似乎正是平清盛qiáng迫自己的女儿嫁给高仓天皇的故事。
七代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把抽屉打了开。
那抽屉中竟然有一个小人儿。
那小人儿大约二指高,站在今天七代捡回来的墨砚上,像没看见七代一样,自顾自地粗着嗓子训斥着谁。
这段话说完了,他又跑到墨砚的另一端,模仿着女人的样子细声细气地哭起来,模样十分滑稽。
七代忘了惊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那小人儿倒是被七代吓了一跳,女人也不扮了,抽出牙签似的腰刀指着七代的鼻子问道:“来者何人?”
“我叫千栩七代,你呢?”七代笑着,好奇地将那只墨砚抬起来,放在书桌上。
月光落在墨砚上,七代这才看清,那墨砚中不知何时又盛了一层薄薄的水,而小人儿似乎就是那水化成的。
“不……不要乱动!你因何发笑?”小人儿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七代凑得近了,发现他竟是一个袖珍的美男子。
“这个嘛,因为你很有趣呀……你是什么东西?妖怪吗?”
“哼!”小人儿瞪了七代一眼,抱着怀在墨砚中走了两圈,突然问道:“你可否愿意观看这出戏?”
这天破晓的时候,七代才困倦地合上眼睛。
昨夜的那只小人儿,见七代愿意观看,十分高兴,一直为她表演到天亮,还约好今天夜里继续。
七代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一片白亮。
这一整天,七代都昏昏沉沉的。到了huáng昏的时候,七代去厨房偷了支蜡烛回来。
晚上临睡前,她将墨砚从抽屉中端出来。墨砚中那层薄薄的水不知为何,仍然没有gān,七代不敢妄动,只是把它放在chuáng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夜半时分,七代被脸颊传来的一阵刺痛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那小人儿正站在枕头旁边,将那根牙签似的腰刀捅在七代的脸上。
“醒醒!啧,一个女人家,竟如此懒惰!”
七代有些不快地爬起来,见那小人儿一副痛心疾首的怪样子,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今天小人儿演的是木曾仲义从崛起到被源氏兄弟斩首的一段故事,他演起戏来一人分饰多角,神态语调惟妙惟肖,演到动qíng处还会即兴高歌一曲。七代点起了从厨房偷来的蜡烛,小人儿见了,演得更加认真。
温暖的火苗在这四四方方的和室中静默地燃烧着,小人儿变幻舞动的身影被烛光投she在暗绿色的墨砚上,画出一道纤细的漆黑,七代把头枕在手上,微笑着看着。
心里是满满的快乐和温馨。
天破晓时,《平家物语》的第二部分也演完了。
小人儿长吁了一口气,瘫坐在墨砚中,一副很累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七代感觉他好像变得更小了一些。
“很累的话,今天晚上就歇一歇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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