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情寐语第1部_吴沉水等【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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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除了每天侍弄一大丛芍药花,就是念佛诵经。香烟缭绕中,娘的脸,冰冷而陌生。

  蓝芍本来每天坐着huáng包车上学,自从我回来以后,每天用汽车来送她。

  她很安静,或者说过于安静。让我一度以为她是哑巴。神qíng又是冷漠的,看上去……很怪僻。

  她终于开口说话,简单的“谢谢”两个字。上车说谢谢,下车也说谢谢。直到有一天放学,我用车带着她来到城郊,一处有树有花有溪流的所在。

  她不做声,看着车外的huáng昏,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地方的陌生。

  我令司机自行离去,自己坐在前座,慢慢点上一根雪茄。

  她突然打开车门,自行朝镇上的方向走去。

  我跳下车拦住她,问:“你就打算这样自己走回去?”

  她回答:“为什么不可以自己走回去?”

  我把雪茄扔在脚下踩灭,开心地笑,说:“这么多天,终于听到了你说谢谢以外的话。”

  她看我一眼又低头,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红晕,但很快恢复了苍白。向我鞠一躬,什么也没说,转身向镇子的方向走去。

  我一把抓住她:“你现在的言谈举止根本不像是你这个年龄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低着头,嘴角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从小孤儿,寄人篱下。你觉得我可以像别的小姐那样天真烂漫吗?”

  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只是她说话的语调分明机械。

  我在外拼搏多年,一个huáng毛丫头哄骗不了我。

  我抚过她的脸,低头跟她说:“你是杜家的女儿,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你懂吗?”

  她抬起头笑道:“早就听说蓝少爷念念不忘一个杜家的女子,痴qíng多年,果然名不虚传。”

  我斥责道:“什么杜家的女子?那是你的长辈!”

  她开始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天下最可笑的事。

  她的样子无礼至极,我却无法像惩治一个家族小辈那样惩治她。

  她大笑着说出一句:“你既然这样在意杜家的……女长辈,为何一走十七年!”

  她的笑容很沧桑,这哪里像个十六岁的少女?

  我忍住了没有发作。远远跑来一拨人,为首的是刘叔,跟着一帮男仆,还有一辆huáng包车。

  刘叔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说:“老爷、太太担心孙小姐安危,特地命小的来接孙小姐回府。”

  我笑道:“汽车肯定比huáng包车快,让芍儿跟我坐车回。”

  刘叔弯腰:“少爷肯送孙小姐回府,再好不过。”

  司机已在我的命令下自行离去。我亲自开车,蓝芍坐在后座。一开始安安静静地坐着,到后来……似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捂着脸笑个没完。

  我咬紧嘴唇,一言不发。突然觉得——她的样子,简直有些像有着可怕脸孔的疯女人。

  四、伤痕累累

  半夜,我突然惊醒,风chuī入窗棂,似乎有一个嘶哑女声在远处咿咿呀呀地唱。

  我摸出枕下的左轮手枪,跳窗而出。

  然而,奇怪的女声很快止歇。只听到风chuī枝叶的沙沙声响。

  我只披着一身黑茧绸的大褂,踏着软底鞋,像个幽灵一样潜入花园深处。

  走了没多久,似乎听到压抑的女子哭声。

  我加快脚步,哭声戛然而止。树丛深处蹿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我一个箭步上前拦住,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险些撞在了我的怀里。

  她抬起头,月光下满脸的泪痕。

  我失声道:“芍儿,怎么是你?”

  她不说话,只是抱着肩膀蹲在地上,在风中颤抖。

  她的肩膀上,一大片衣衫都被撕烂。青紫色的掐痕触目惊心。

  我蹲下,突然把她拉起。她尖声大叫,整条袖子都被我卷起,露出手臂。

  手臂上到处是伤,有青紫色的掐痕,也有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她死死咬着嘴唇,头偏向一边,一言不发。

  她的神qíng,是我从未见过的倔qiáng与……凄苦。眼眶中饱含着泪水,却拼命忍着不掉下来,她那个样子,根本不是她现在的年龄应该有的。

  我问她:“究竟是谁gān的?!”

  她看我一眼又扭头向另一边,看样子根本不准备回答我的问题。

  我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扯到我面前,让她的脸对着我,说出了:“有我在,你根本不用害怕。说出来是谁,我不会饶了他!”

  她突然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像是听到了什么世间最可笑的事。

  她的笑声引来了很多人。刘叔带着众下人奔至,向我赔笑:“孙小姐的病又犯了,一做噩梦就跑出来拼命地掐自己……”

  我打出一记响亮的巴掌,没有打在资历甚老的刘叔脸上,打在了离得最近的一个男仆脸上。

  我当场大怒:“孙小姐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想编这等拙劣的谎话来蒙混过关!”

  我没能查下去,娘的说法竟然跟刘叔一模一样。

  娘还说,之所以没有告诉我,是因为怕我知道了后疑神疑鬼。

  “这么大的家,一心一意过下去并不容易。”娘说着咳嗽了起来,看起来很劳心劳力。

  我突然开口:“可不可以让我看看爹?回家这么久,还没有在爹面前尽孝过……”

  爹的卧房遮掩得严严实实。厚厚的帘幕遮挡着每一丝可能溜进来的风。

  天气已暖,却仍然烧着炭火盆。我站了一小会儿,已是汗流浃背,几乎喘不上气来。

  屋内有种奇异的香气,爹不住地咳嗽,听上去比娘严重得多。

  我得到了爹的许可,走过了三重屏风,撩起一卷帘帐,看到卧在红木chuáng榻上的爹,瘦得一把骨头,憔悴了很多,头发都秃掉了大半。

  爹在吞云吐雾,用一管jīng致的烟枪吸着鸦片!

  烟雾缭绕中,爹gān瘪的脸是蜡huáng的,翻着白眼看我,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倒退几步,转身奔出屋。

  我在娘面前说:“爹怎么会抽上鸦片?”

  娘修剪着芍药,淡淡道:“自从你走后,你爹就开始不顾别人的眼光逛窑子。还不是跟那几个窑姐儿学得这一手!”

  娘的大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一大枝开得正艳的芍药。

  娘抬起眼皮,斜眼看我,眼白多于眼黑。

  娘的眼神分明在说:“若不是你,你爹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我不禁打个寒战,一步步后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从娘面前逃跑。

  五、可怕的事实

  女学堂上演《罗密欧与朱丽叶》。蓝芍扮演美丽而柔弱的朱丽叶。在舞台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在灯光的打照下和平日判若两人,深qíng而忧伤地念唱着英文的经典台词。

  事实上,台上的朱丽叶根本不是蓝芍,而是我找的一个和蓝芍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子,化了浓妆之后不会被台下的人看出。

  外面响起掌声与喝彩声。我戴着帽子和眼镜,打扮成教工的样子,和蓝芍同处一封闭的办公室。

  我当然知道从司机到家中大小佣人都成了娘的耳目。

  蓝芍没有和我废话,只是急切地对我说:“可以救那个毁了容的女人吗?她其实是……”

  破门而入的声音,是刘叔带着校警冲到我面前,喊着:“居然有人敢绑架孙小姐!”

  娘对我施了家法,摇头说:“虽然芍儿长得很像当年的杜家二小姐,可她既然进了我们蓝家,就是我们蓝家族人,你……你这根本就是乱伦!”

  娘施起家法来无人能够劝阻,我也不能反抗,被打得皮开ròu绽。

  我的背部、臀部裹满了纱布,鲜血往外渗,看起来很可怖。

  当然,娘不会真的下重手把亲生儿子往死里残里打。我的伤,都是皮外伤。

  请过来的大夫都说,我至少要养伤两个月。

  蓝芍压根儿就没有再来瞧过我一眼。刘叔说她和以前一样,一样地用功读书,还说想考北平的女子大学堂。

  刘叔竖起了大拇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fèng:“咱们孙小姐哪,当真和男儿一样的有志气!”

  刘叔笑起来就像个慈祥的老者。然而这个宅子里满是十七年前的我不曾见过的森森yīn气。

  我闭上了眼,回想爹躺在chuáng榻上吸鸦片的样子。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是那样病态而陌生,一如天天坐在芍药圃前修剪枝叶的娘。

  我突然睁开眼,呆呆地看着墙壁,酿出一个计划……

  我乘着夜深潜入爹的卧房,在屏风后面听到爹浓重的吐痰声。

  我的印象中,爹是有洁癖的,他从来不会吐痰。当然,他现在吸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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