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这样,成了一个孤女。
和她娘完完全全不同,她内敛而沉静,以打鱼为生,如果需要下海,也会把头发仔仔细细梳好,绾成一个髻。
已经整整九年过去了,她从没想到,她还能见到她娘最后下海时穿着的这件水衣。
过往一切如cháolàng一样涌来,虽说她xing子平和,也禁不住越想越痛,最后掩着面,号啕大哭起来。
“我答应过我娘,绝对不会为任何人下海犯险。”过后qíng绪稍平,她轻声道。
赵尹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但是有了这件水衣,我再下水去捉螖鱼,就不算犯险了。我娘也不会怪我。”
转眼,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外面突然风停雨歇,一片诡寂的宁静。
雨后,尤其是bào雨之后,螖鱼往往会上浮到更浅的海面。
所有一切,都似乎指向一个隐约的天意。
柳珠的眼泪收gān了,心意也益加坚定,转身下跪,朝着刚刚透出云层的月亮,行了一个伏体之礼。
三、赵鼎之死
“我这里有一些药汁,是从鱼肚里淬的,用上后你会不疼,但我怕把握不好用量。”隔日正午,渔村小屋,朝阳的窗口,柳珠有些犹豫,“这个我娘没有仔细教我。”
“那便不用。”赵尹抬着头,目光平视,无比坚定。
窗口桌上有一口浅浅的陶盆,里面游着一条褐色无鳞、短肥奇丑的螖鱼。
但是这条鱼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脉脉含qíng,就像对你至诚的爱人,无论你是否和她对视,她都眼波粼粼地朝你凝望。
“传说这鱼原本是滑国的一位公主,公主常年蒙面,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后来公主招到了一个如意驸马,成婚当日,他答应公主,无论取下面纱的公主长得怎样,他都会爱她一生一世。”为了分散赵尹的注意,柳珠一面取出刀子过水,一面说话,“后来公主就真的摘下了面纱,面纱下面的公主面貌丑陋,驸马震骇,一日日忧愁,逐渐消瘦。”
“为了让驸马解脱,公主便投海自尽了。她化身成为螖鱼,每到月夜,都会上浮,长望驸马曾许她一生一世的婚约。”
说着说着,柳珠也觉得无稽,颓下肩,苦笑了起来,道:“这么幼稚的故事想来你也不信,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滑国,也没有这么傻的公主。”
“祖上传下的故事,又有几个是真的?”赵尹转向她,目光温柔,“是真是假都不要紧,我们信的是这世上自有qíng痴,人活在世,总有所爱,就算掏心挖肺,也不觉得冤枉。”
初夏正午的阳光she了进来,将他的话镀了一层金边,柳珠痴痴地看着他,只觉得一颗心都化了。
是啊,人活在世,总有所爱,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冤枉。
“你准备好了吗?”柳珠吸了口气,手里的薄刀终于不再颤抖。
“我准备好了。”赵尹和声,无声握拳,将指甲掐入掌心,转而望她,“你呢?”
柳珠没再说话,只是举起薄刀,咬紧牙关,顺手把那条螖鱼抄出了水面。
七天后,在赵尹一再的催促下,柳珠替他一层层揭开了纱布,尔后“噗”一声chuī熄了蜡烛。
那是一个无月无星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赵尹心如擂鼓,缓缓张开了眼。
夜还是夜,但此刻在他眼前,却是热闹沸腾的。
一只蚊子振动翅膀飞过,刚刚chuī熄的蜡烛散着轻烟,柳珠头顶一根微微颤动的头发……突然间这世界是这样纤毫分明,穿过黑暗,在他眼前一一呈现。
得螖鱼之眼,则目力如神,能见夜下飞絮,十丈之外一粒粟米,原来这传言果然是真的!
赵尹暗叹了口气,虽则狂喜,但这qíng绪到底容易掌控,也就慢慢平静了下来。
“夜里我们看不见的景色,是不是很美?”柳珠凑近,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和他十指相扣。
赵尹点了点头,两人轻轻依偎,海风透过窗格,拂起他们的发丝,彼此jiāo缠。
“如果我说我要一百两,就当你买了这双眼,你会不会走得更加心安理得?”过后不知多久,柳珠突然说话,声音很轻。
赵尹想要发声,却被她的一个指头按住了嘴唇。
夜风很凉,但在黑夜当中,她的眼却这样赤忱,gān净明亮。
“我们缘尽,就在你得到这双眼睛之时,我都明白。”她伸出手,将赵尹鬓角的头发细细地拢了上去,“很可惜你并不真的爱我。我不怨你,人活在世,总有所爱,为你所做的一切,我都不觉得冤枉。”
隔日傍晚,赵府,阿阮给赵青娥送香的时候,下人刚巧端了一盆粽子进来。
“老爷吩咐给小姐送的粽子,红豆馅的,里面包的是芮勤斋的蜜枣。现在虽还没到端午,但粽叶却是最嫩、最清香的,小姐尝尝吧。”那小姑娘样子长得不大聪明,说起话来却是伶牙俐齿。
“放着。”赵青娥淡淡地说道。
恃宠而骄不懂事的大小姐啊!阿阮在肚皮里感慨,一边用眼角瞥着粽子,一边道:“我家老板jiāo代的,一切事宜都要跟赵姑娘说清楚,赵姑娘若还有什么不明白,只管问我。”
“刚才……你给我种的那个蛊虫。”赵青娥有点儿忐忑,“真的没有害处?”
“真的没有。种在你身上的这只是母虫,原来也曾种在我血里,除了开始时会有点儿想吐,再没有别的了。”
“我三哥……真的很快就会回来了?”
“我老板对此很肯定。你只要听他的话,在你们俩都在的时候,将香点燃,他就会跟你一生一世。”
赵青娥无话了,看着那平平无奇一支黛色的香,显是有点儿怀疑,也一点儿没有请阿阮吃粽子的意思。
阿阮左右无趣,闷坐了一会儿,也就告辞了。
等她一离开,赵青娥就推开窗,把那一碟粽子“呼啦”一声全部扔到了窗外。
外头一声闷响,一只粽子似乎砸到了人。赵青娥集中目力,才看到两点微光,嘴巴就被人从前面紧紧捂上了。
是赵尹,穿着黑衣黑裤,和夜色俨然融为一体。
“我回来了,你不要声张。”赵尹在窗外低声,“这粽子是他送你的?这么说今晚他要你过去,那好,今晚我就会让你脱离苦海,你万万要记住,今晚不管有什么动静,你出了他的房门,迈步绝不能超过一丈!”
说完他就闪身离开,身影穿过花丛,带落一地月季。
赵青娥仍站在窗前,做梦一般,一只手慢慢上来,按住了心门。
过了一会儿,心神稍定,她便回了屋,沐浴熏香,拿一把梳子,一下一下梳她湿漉漉的头发。
发梢滴落的水珠沿着她赤luǒ的胴体缓缓下滑,几下起伏,最后在脚底停住时还依稀完整。
赵大小姐肤若凝脂曲线玲珑,然而……却未必像外面知道的那样清高。
华丽丽的赵家外表下,有一个世人所不知的龌龊糜烂的心。
赵青娥叹了口气,将头发和身体擦gān,没再穿衣服,只空心披了一件大氅,将前襟扣紧,风帽戴上,便碎步出了门。
一路无人,赵家的规矩,入夜则宵禁,主仆都不得外出,大年三十也不例外。走了约摸半刻钟的样子,就到了赵鼎住的水榭居。
顾名思义,这个独立的院子依水而建,内设自然是符合身份的铺张豪华,最奇异的地方是整个院子居然都做了一个可以开合的穹顶,白天打开,让花糙的主人晒个太阳,到了晚上,则严丝合fèng地关上。
水榭居内从不点灯,赵鼎夜盲,而且天xing多疑,到晚上穹顶一合,水榭居内没有一丝光亮,那么来人就都和他一样成了瞎子。
到了门口,赵青娥轻推了下门,果然是虚掩的,于是抬手,将门缓慢推开,缓步进去,又回身将门闩上。
有一个黑影贴着她进了门,两人踩着一模一样的脚步向前,所以听着好似院里只来了一个人。
赵青娥知道那是谁,于是故意放慢步子,等他身形不动了,这才加快脚步走到赵鼎卧房门口。
屋里点着香,赵青娥最讨厌的檀香,味道旖旎邪恶。
在绝对漆黑的房间里,她像根木头一样站着,任由背后一双粗糙的大手解开她的大氅,然后盘旋挑逗地覆上她的皮肤。
赵鼎的话不多,也不猥琐变态,如果想要她了,便会给她送样东西,来了之后就像所有普通男女一样寻欢一场,事后,赵青娥久病的娘就会得到善待。
一切都像场jiāo易,赵鼎是个不算太差的客人,并不玩什么花样,功夫也不错,常常让她得到餍足。
可是赵青娥仍然觉得耻rǔ,深深的耻r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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