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如果归于江湖名声极好的疤脸怪客陆左手中,他还算是心服口服。
按照寻常百姓家的惯例,这棺材要停三天,给死者生前的故友一段寄托哀思的机会,就算是公家的追悼会,也有遗体告别的仪式,但既然一字剑的遗嘱里面有要求的话,便这般匆匆给葬了去,而且也没有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仪式。
不过huáng胖子还是决意在坟头守候三天时间。
他一直跪在坟前,口念超度亡灵、渡向彼岸的经诀,默默地为自家老子送行,而作为他的朋友和兄弟,我们到达之后,便也一直陪在旁边跪着。
瞧见huáng胖子变得憔悴的脸,我的心中不由得多出了几分感慨。
当初出手救我的几个人之中,一字剑被葬于此处,huáng养鬼与我们分道扬镳,而唯有老鬼和huáng胖子一直陪在了我们的身边。
这个有点儿少爷脾气的胖子,一开始不过是huáng养鬼的跟班,然而不知不觉间,凭着自己的真诚,他已经完全融入进了我的生活里,成为了我最重要的朋友之一。
从传承上面来讲,他也是南海一脉。
坟头之前,除了慈元阁的方志龙和陪着huáng胖子的快剑马六之外,其余的都是南海一脉的人。
作为南海一脉的标志xing人物,一字剑倒下了,而我们这些人,将接过他手中的大旗,将其继续扛起来,并且一直传承下去。
莫名的,我的心中多出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感来。
当天夜里,坟前来了一位祭拜者。
黑手双城。
这位无论是威名还是权位都让人高山仰止的人物终于出现了,他没有带任何一人,孤身前来,手中除了一瓶老白gān之外,也没有任何祭祀之物。
瞧见这个间接让一字剑陨落的家伙,huáng胖子目不斜视,一声不吭,默默地念着经文,也不打招呼。
他不理睬,是因为心中悲愤,而我们却不能端着架子,上前与他招呼。
黑手双城显得十分疲惫,朝着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到了墓碑跟前来,摸着那粗糙的墓碑和上面一字剑的遗容,再看着这简陋的小土丘,好一会儿之后,摸出了那瓶老白gān来。
这酒不贵,一看酒瓶就知道是从小卖部里面随意拿出来的一瓶,黑手双城拔开了盖子,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朝着地上倒了一点。
他就这般默默地喝着酒,喝一口洒一点,不知不觉,那瓶酒就已经喝见了底。
而这个男子也是满脸的热泪。
他没有说任何话,也不想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做什么出格的事qíng,就这般如同与老朋友小酌一般,将酒给喝完之后,郑重其事地鞠了三个躬。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甚至都没有跟我们打招呼。
看似无qíng,然而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瞧见他脸上的泪痕时,我方才能够感受到黑手双城与huáng晨曲君之间,存在着某种我们并不知晓的浓烈友谊。
世间再无一字剑,而今泪洒你坟前。
再坚qiáng的男人,也有泪洒当场的时候,我们心中酸楚,而黑手双城离开之后,huáng胖子却抬起头来,恨恨地说了一句话:“猫哭耗子。”
显然,他对这个将他父亲叫过去、最终赴死的男人,终究是难以释怀。
我们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因为只要是有血有ròu,都能够瞧得出来,一字剑的去世,对刚才离去的那个男人,有着十分沉重的打击。
这种痛,难以述说,唯有孤独与烈酒,能够稍微释怀。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这是两个老朋友,这辈子喝过的最后一场酒。
我在旁边看着,都醉了。
又一日,也是傍晚时分,坟头又来了两人,为首的是一个形销骨立、一步三摇的老者,他旁边有人扶着,但那人,却是一个瞎子。
老者仿佛生了大病,整个人都没有什么jīng神,在瞎子的一路搀扶下,方才勉qiáng来到了坟前。
和黑手双城一样,他也没有跪,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坟前。
老头儿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瓶子的酒来,一边轻轻抚摸墓碑上面的遗照,一边将酒给洒落在坟前。
酒没有牌子,好像是特供酒。
他面无表qíng,然而眼神之中,却浮现出了一种痛失挚友的悲哀。
撒过了酒,他将瓶子往嘴里送,旁边的瞎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到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道:“师父,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受不得任何刺激了,别糟蹋自己……”
老头一下子就哭了起来,说难道我跟他最后的一顿酒,都喝不成么?
第018章 老头的馈赠
老头儿哭得稀里哗啦,而那瞎子跪在地上苦苦劝说,他最终还是没有喝一口。
他将满瓶子的酒都洒在了坟前,说道:“你以前总找我要这酒喝,说这是老人家喝过的,你想沾沾贵气,结果我并没有给你多少,这回,全部都给你吧……我们真的老了,走得越来越远,远到甚至都不可能再看到彼此,也忘记了当年在一起的江湖岁月……”
瞎子抱着老头,不让他太过于悲恸。
好在老头儿的定力还是很qiáng的,将qíng绪收拾起来之后,他在瞎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打量着跪在坟边的我们。
他的目光首先是落在了huáng胖子的身上,凝视了许久之后,他开口说道:“huáng小饼?”
huáng胖子恭恭敬敬地拜道:“刘三伯。”
老头儿有些惊讶,说你认得我?
huáng胖子摇头,说我没见过你,但是却知道他有一个领路人,叫做铁齿神算刘——他曾经跟我说过,这世间他只有两个真兄弟,一个是领他进这一行当的你,而另外一个,则是刚刚把他害死的那个忘年jiāo。
听到这话儿,老头盯着huáng胖子,说你的心中,有怨气。
huáng胖子没有说话。
老头儿看着huáng胖子,说这事儿,你也别怪陈志程,你爹他是求仁得仁,他若是不同意,任何人都bī不了他。走到这一步,他已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但他最放不下去的,却还是你——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那么也应该知道,这个山头yīn宅,是我帮他选的,我当初帮他选了好几个地方,但他最终决定留在了这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huáng胖子摇头,说不知。
老头儿说这个地方的yīn宅,福泽后人——我知道你父子之间的心结,也晓得你心中恐怕一直对这名份之事十分在意,不过你需要知道,他对你的关心,胜过这世间的一切人。
听到这话儿,huáng胖子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
老头儿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一下huáng胖子的肩。
他的手落下之后,并没有立刻收起来。
老头儿宛如枯爪一般的手在huáng胖子的身上摸着,旁边的瞎子心急如焚,大声说道:“师父,你道破天机无数,已然遭受了天谴,千万不能再算了,否则会死的……”
他没有办法去阻拦老头儿的行为,只能是苦苦劝说。
而这个时候,我们方才发现,这老头儿不是在安危huáng胖子,而是再给他摸骨。
传说中huáng帝蚩尤大战,战乱平息之后,huáng帝命仓诘造字,将九天玄女所授天书内的各种秘术记载下来,此书便是让无数江湖人眼红的《金篆玉函》,经过四千年的散佚增删,分歧成为了五大流派,也就是大家所知道的山、医、命、卜、相,玄学五术,而这摸骨玄学则是相学的手段之一。
此事属于文夫子一道,而江湖上摸骨玄学最厉害的,则是麻衣神相一门。
我现在知道了,这个看着好像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便是当代最著名的玄学大师,麻衣神相的门主铁齿神算刘。
据说此人已经进了大内,成为了中央民顾委的大人物,出入大内。
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能够瞧见他,而且还是如此的模样。
尽管瞎子极力阻拦,铁齿神算刘还是给huáng胖子摸完了骨,完了之后,他转过头来,对着瞎子说道:“天命之事,虚无缥缈,我本来就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这点儿小事,还关系不到我的生死;你不要再多费唇舌,否则我将你再赶出门去,让你自己个儿在江湖上晃dàng去……”
这话儿说得瞎子哑口无言,不敢再多嘴。
铁齿神算刘则回过头来,对huáng胖子说道:“你或许觉得你父亲对你管束太严,但我却觉得,他将你的根基打得十分牢靠;你欠的,是对这世间万物的感悟而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够达到他的高度。”
huáng胖子朝着铁齿神算刘一拜,说请刘三伯教我。
铁齿神算刘说此事之后,你去一趟西方,独自一人,徒步而去,从这里,一直走到昆仑山的尽头,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总会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huáng胖子浑身一震,说求刘三伯说得详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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