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变态"的虫子,是有它们必经阶段的,一个小学生也可以回答你:
"卵、幼虫、蛹、成虫。"
小青蛾,不分雌雄,吐丝、结茧。它们乖了点,静下来,肥汪不再"阵痛",但673个结实的蛹,发硬的蛹,令他的肚皮冒起数不清的小肿瘤,他不但不敢脱去上衣、不敢游泳,他已很久不能近女色,--谁肯同一位身世那么狰狞的"代母"上chuáng?
可怜的他,还要体验一个十四岁偷食禁果而怀了私生子的中二女生的心qíng,鬼鬼祟祟,忐忐忑忑,夏天也穿厚衣来遮掩暗结之珠胎。
真是不可告人的饿秘密呀!
他不是没想过"堕胎"的。
但太迟了。
太迟了!
蛹的组织改变,生命以另一个形态呈现,发育好了,便破壳羽化而出。这个晚上,是"妊辰"的肥汪,终于"作动"、生产的大日子。
他捧着他的肚,躺在chuáng上,剧痛得如被刀斧劈杀、分割、爆裂--。
一只一只又一只的小青蛾,找到空隙,自他肚脐、眼、耳、口、鼻子、身体上所有的dòng--,钻出来。
最初,翅膀还是软弱濡湿的。
它们静止一阵,吸入空气,把血液输入翅膀的神经,然后,慢慢伸展,好让它变得qiáng壮有力,可以煽动。
才展翅高飞。
它们成虫了。
成虫的主要任务,便是jiāo尾,产卵。
雄蛾四处寻找雌蛾。
雌蛾的体腺,在振翅时发出异香,吸引雄蛾。
一双一对的青蛾,找寻到理想xing伴,不问qíng由,不理前因后果,马上jiāo尾--。
产后失调的肥汪,一见那么荒yín的xingjiāo大集会,他颤抖得冷汗直冒,魂魄不全,双目失神。
他用尽全身力气,凄厉地大叫:
"我不生了!我不要下一代了!"
他泄气了。一泻如注。
但满屋子是纷乱的飞虫,--追逐、争取、霸占、享乐、动qíng、xing爱、繁殖--。
着就是生死?
后来,有人在一家寺庙中见过肥汪。
那是一家真真正正的寺庙。
肥汪,他不姓"汪"了。方丈为每名剃度者起法号。俗名已去,四大皆空。依例改姓,他姓"释"。
看破红尘,参透qíngyù,回头是岸。他出家了。--庸俗的饿日呢,一旦觉悟,他便高贵。
他是一个真正的和尚了。`
《放血》李碧华
这已是翁国辉第二次来接受“放血”了。
罗医生看来没一点人们心目中的大夫形象,他像个牛杂佬——比较高级些的是有一家店,而不必在街头推木头车,摆摊。
但他是一个口碑极好的神医。
罗医生先在翁国辉头顶反复循按,找出三处明显压痛点:“是这儿吗?”
“对,一按就痛。”
“不按呢?”
“不按时内部痛。整个头都痛。”
“别动。”
说时迟那时快,以三棱针刺百会、神庭。针刺之外,均出血数滴。
“刺血疗法”在中医学上有悠久历史。气血并行于脉中,充润营养全身,若正气虚、外邪入侵,气机便逆乱、壅滞、失调、病痛……
罗医生说:“气血凝滞不通,就像沟渠中的水yīn塞不去,针刺放血,可通经脉,刺激新陈代谢。”
“但,会流血不止吗?”
“才huáng豆大小,怎会血尽?”
上回放血,量小而色赤,看来没中要害。
翁国辉回去,发觉头痛仍未减轻。
这个怪病已困扰他三个多月了。最初隐隐作痛,但越来越猛烈,像锥钻,像斧凿,有时还像被利刀一劈分开两半,注入滚烫铁浆。
他抱着头在chuáng上打滚。止痛药一把一把的抓进嘴,但不消一刻,药xing过了,痛苦依旧。
四十五岁的他,在商场上身经百战。一度他拥有三间上市公司,和四项物业,金融风bào之后,他的身家少了一截,也不致一蹶不振。沉着应战,他的事业正在“康复期”——可身体无端出问题。
这间歇xing的头痛,大大影响心qíng。失控时还骂走了两名得力助手,驷马难追。
“既然上次的放血收效不大,”罗医生端详一下:“我重手些吧。”
这回他再jīng细地选准痛点xué位,右手拇、食、中指紧握针身,留出所勾刺的长度,再以左手食、中指紧压两旁以凸出xué位,迅速将锋钩刺入皮下组织,稍待片刻,将xué位组织内的白色纤维牵拉之,再上下勾割三四次,发出“吱吱”之声,才倒退出针,使其出血,左手急速拿消毒棉球压按针孔。放血显然比上回的量多了。
翁国辉出了一身汗。瞧瞧那染血的棉球,医生桌上的三棱针、梅花针、七星针、毫针……还有小眉刀。
“好些了吧?”
“我若未好,得动大手术吗?”
“一般来说,血脉瘀yīn、感冒、血管神经xing或风邪之类的头痛,都管用。”
“我猜我是撞邪。”
三个多月前,某日,路过中环横街一家小店。他遇上当年在加拿大的大学同学王伟诚,和他太太宝儿。王伟诚虽然老了一点,也有个小肚腩,但轮廓还是不变的。
夫妇在这小店忙着,为中环白领丽人提供水果、蔬菜沙律、营养三文治、鲜榨果汁。忙得不可开jiāo。
宝儿一抬头,见到翁国辉。她道:“咦?是你——”
她如前素净、白皙,身穿粉绿色的围裙在给客人榨果汁。西瓜汁。
王伟诚热qíng地招呼他:“老同学,要点什么?快说!给小弟一个面子。”
翁国辉身价财富大他十倍,但王伟诚完全不当一回事……
两回放血之后,最初舒服一点,可是睡眠欠佳,耳鸣、幻听——不久,头又开始痛了。还恶心、偏盲、怕光……
罗医生皱眉。
他在翁国辉耳背耳根的血管摸索,挑了中间一条。指腹在局部轻揉,待之充血。血管更显露了,选准之后,以小眉刀迅速刺割,静脉血管破裂,任血自流。为了病qíng,他轻挤局部,这回she血呈黑色,加速放出,直至见到赤血了,方才止住。
“看来络中瘀血已散尽。”罗医生道:“你用手按紧棉球,伤口凝结才放。”
罗医生又笑:“头痛小病而已,就数你例外。放心吧,保证不会复发!”
“这下可断尾了,保证?”
——三天后,翁国辉气冲冲地推门冲入:“你这庸医!骗子!非砸你招牌不可!”
“什么?”罗医生愕然:“我行医二、三十年从来没遇上找晦气的病人,这是头一遭。”
“他妈的你把我身上的血放光了,头仍然痛得死去活来。还说是什么‘神医’!我要报警抓你!”
又把桌上的针药杂物,横扫落地,一片láng藉。
“刺血放血,旨在攻逐邪气,”罗医生百思不解:“究竟你真正的痛点在哪儿?”
又道:“坐下来,我再治理不好,原银双倍奉还!”
看来也不服气,铁了心,为了声誉非治个水落石出。
翁国辉指着太阳xué:“这儿!轰轰然的痛!”
“好!”
医生取太阳xué,配率谷xué。先以手按揉患处,血管充盈,持针点刺,一见血流,小号玻璃火
罐即闪火后罩在该部位,牢牢吸住,使血抽出。留罐十分钟——
“唉!”
罗医生喟然长叹。
刺络拔罐后,血迹犹存。
他对翁国辉道:“有一黑色血点,力拔不出。”
“这是根源吗?”
“对,是根源。”
“放不掉吗?”
掏出一叠钞票,双倍医药费:“翁先生,我无法把你治好,对不起!”
目送他悻悻然离去。
他道:“那黑点,是‘妒恨’——只靠自己才治得。”
翁国辉一怔,头也不回。
他明白了。
很多很多年前,青chūn少艾,他和王伟诚都同时爱上了同学宝儿。
宝儿嫌他浮躁,又工于心计,虽然jīng英,却选了王伟诚,qíng深一片。
自此,王伟诚做paper的电脑常出岔子,八十多页的心血一下子删掉,无奈重头再来。
半工读挣得旅费,好与宝儿度假之前夕,机票和钱包无故失踪。
在校中总被教授针对,被怀疑剽窃他人的研究报告。
翁国辉在他沮丧之际,及时来安慰他、支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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