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开始暗下来,孤星在眨着眼,顽皮而寂寞。是夜无月,老人拍拍阿元得肩头:
“阿元,你已学吴生笔,尽得其闲丽之态,我把重绘壁画的重任jiāo托于你,望你花尽心力,使之流传。我明日将作别人间,载壁乘舟,沉之洛河。”
次日,老人于破壁,悉数矢却踪影。
阿元面对迤逦之神仙画卷,不胜欷嘘。
他着实后悔。
为什么忍不住追问师父是谁?让这疑团永置心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何须知得太清楚?
阿元一定要完成重任,方对得住执手相教传艺的老人。
寺庙修好,墙壁一片空白。阿元终日不发一言,把前朝瑰宝重现人前。
每完成一个,就认着他们:
“威武神王。天丁力士。妙行真人。西灵玉童。太清仙伯。太丹玉女。开明童子。梵气弭罗玉女。斩魔神慧金童。紫华扶神玉女。太极丹华金童。夜灵玄妙玉女……金童……玉女……金童……玉女。”
他呕心沥血,花上三年。
青葱的日子,便于他们度过。
不是他们,是她!
她,浓黑的秀发盘了望仙髻,脸庞秀润,天真妩媚。站在东华天帝君的附近,回过头来,顾盼生姿,向人间散着五色鲜花。
阿元爱上了其中一个神仙了。
他画她时特别仔细,特别庄重。——她不是他创造的,但他令她重生。
她的衣带仿佛拂到他身上心上来。
阿元沉思了一夜。
他五内有种渴求,也有种惶惑……
当风飘扬的衣带……
为什么是这个?为什么不是那个?
八十八个之中,为什么是这个?
浅薄无知的人,只能被机缘牵引,生世都没能力知悉真相。
天亮了。
阿元不辞而别。
官府中人来检视大功告成的壁画。远近的画工和文人雅士也来了,啧啧称奇,太美了!——奇怪,他们数……八十五,八十六,八十七。只得八十七位神仙?再数一遍: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是八十七!
流传至今,是一点神秘的矢真吧?
《青蛾》李碧华
也许物以类聚,这组人都是差不多的"肚满肠肥"格。自监制、导演、副导演、制片,甚至摄影师,皆脸泛油光,表qíng委琐,往往顶着一个大肚腩。
电影市道不景,但他们是逆市中"仍有作为"的一个组合,--因为,他们擅长以低成本拍三级bào力艳qíng片,兼出翻版,太过yín贱的四五级镜头,打真军过不了关,便集合起来卖埠,制作成人VCD,部分可以上网收费,又捞一笔。
所以他们是十分有资格"饱暖思yínyù"的。
这次,又度了一条好桥,找三个未成年少女,校服诱惑花和尚。在神圣的寺庙,参观喜禅。
本来企图仿效日本新宿色qíng录影带制作组,公然在神灶中大拍男女jiāo欢,趁没有游人来参拜时,马上开动机器 。--因为圣洁加狂妄,且向神明挑战,拍摄过程又危险。带子一出,十分哄动。
"我们借不到寺庙呀。"
"真笨!谁要冒险?不怕庙祝收陀地吗?"肥汪吩咐美术(又即是制片服装道具)肥梁:"加些佛像、神幡、香烛、木鱼、蒲团之类,灯光暗些,局部特写不就成了吗?枉你吃这行饭!"
一切速战速决。
肥汪(他又兼任灯光师)在女主角逃学三天来拍戏之前,先打点环境。
灯光一着,不管是道具长明灯,或是拍摄时的水银灯she灯,只消一有光,便有无数小飞虫来"扑火"。灯又亮又热,它们一一魂归天国,着地无声。
小虫细细碎碎,赶之不尽,但洒满了一会儿盘肠大战高cháo起伏的蒲团和铺在地上的袈裟,若黑点黏上luǒ呈的女体,就太讨厌了。
扫了一层,又来一层。
不但有蚊,有虫,还有青蛾白蛾灰蛾。有几对还在凑热闹--一起jiāo尾。
这几个靠别人"jiāo尾"维生的电影人,都骂声四起。不胜其扰。
导演肥张卷张咸报想拍死它们,jiāo尾中的虫子连体飞走。叹为观止。
"有了!"醒目的肥汪马上开动吸尘机,"嗖--嗖--嗖"把所有的虫尸吸掉,连伏在墙上、角落、飞翔中的虫子也一只一只,一双一双的,如收妖般,被歼灭净尽。
"好不痛快,就像出火!"肥汪说。
虫子或有灵xing,知道遇上灾劫,再没有肯非进来的了。
拍板响了。
第四场TAKE 1。
TAKE 2 。
TAKE 3。
三个中二三的女生,看来已是老手,老吃老做,说她们没出来跑私钟见市面也没人相信。还吃了丸崽,四点毕露,任玩任弄,好不投入。这片酬易赚。收工可以去买名牌。
"哎--"她们娇呼。
"呀--我受不了啦--哎--"
演yín僧的男主角,据说是补习社的阿SIR。加入事业大军半年,终于把身一挺,另寻出路。
成名了,再从良,做影帝。
做的、看的、拍的--都不免血脉沸腾。在各个角度下勇战了一通宵。
收工已早上七点。
肥汪没睡意,蠢蠢yù动。去吃"早晨jī扒"发泄。
他是色途老马,又是"电影人",总有人打着哈欠招呼他。
马夫也想加入娱乐圈的。
全身光脱脱的肥汪打开门fèng,见到一双大眼睛。
穿青色衣裙的女人闪身入内。那大眼睛,赫然是一双怨毒的复眼。每一小孔都反映肥汪惊慌失措的表qíng。--是只硕大无朋的虫!
"你是什么人?谁带的?叫qiáng崽来!"
她反手把门关上,挡身于前。
口吻伸出吸管,又急速卷起来。头上生有触角,成羽状,沾了尘,但十分灵敏,上下左右挥动,如大戏刀马旦的翎子。到处找寻目标。
羽状触角碰到肥汪了。女人伸出六足,背张二翅,翅上花纹象薄薄的叶片,鲜而不艳,但脉络分明,好比人的血管。
肥汪往下一瞧,女人腹部,生殖器附近,还牵缠了一堆卵,白色颗粒,源源排出。
她是jiāo尾之后,急不可待产卵的雌蛾。
她的后代,总不能混在吸尘器的灰尘泥垢垃圾中,一起陪葬。
新生命仍如鲜活螃蟹冒出白泡般,不断诞下凡尘。
青蛾连管带卵,自肥汪肚脐眼狠狠cha入,肥汪惨叫。似被qiángjian。
女人连番抽cha,毫不手软。满足shòuyù。
肥汪呻吟怪叫,一身汗出如浆,痛不yù生:"不要!不要!停下来--停!"
最后,女人虚脱地,抽身而退。
她起如游丝,向他微笑:
"总共673个。"
青蛾颓倒,瞬间缩小,僵死地上。肚皮已扁蹩。功德圆满。
肥汪盯着备受蹂躏的肚脐,呆立足足三十分钟--。
究竟发生什么事?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人知道来龙去脉。一个男人被一只雌蛾qiángjian了!
让我们回头看看肥汪,他惊魂铺定,张口结舌,不停轻揉肚脐、肚腩。没什么异状呀--。
--但这只是个开始。
673个白色的卵,已黏在肚子内,肠胃间。
渐渐,它们孵化了,慢慢成形。
幼虫吃自己的卵壳,吃完了,便积极觅食。以咀嚼式口器,钻入食物中蛀食。幼虫贪食,量大,长得很快。
到某一阶段,外皮不能紧随身体张大,必须蜕皮。
"好疼呀!救命呀!"肥汪发出闷响。他身体每部常常传来迸裂和细碎怪声。
但他从不敢去看医生,讳疾忌医。他吃最辣的泻药,企图把虫子泻出来。
但虫子有自保能力。它们长出刚毛、短刺、瘤状腹足。又分泌毒液、吐出细丝。--它们抓着、抱着、刺着、缠着所依附的,极度丰腴的美食天地。
肥汪下重药,腹痛如绞,一天上厕所十七次,泻出的只是幼虫蜕下无用的皮。
这样的蜕皮过程,共四次。
每次之后,肥汪都脸色苍白,瘦了一圈,但无比舒服,如高cháo。--他人瘦了,独自却一天比一天大。
连导演和制片也奇怪:
"肥汪,你大肚吗?好似有了四五个月身孕!"
"你生虫胀吗?中降头吗?吃"伟哥"过量吗?你xing病上肚吗?--"
这些人,狗嘴里长不出象牙。
虫子日渐肥壮,分泌物也多了,令他五内又痒又疼,又感觉它们沿肠子吃食,组织上留下弯弯曲曲的食痕。肥汪胃口再差,也得天天狂吃几大顿。--他明白,他不会死,因为他是"营养供应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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