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指责的魂灵默不做声。
头顶的水越发滚得激烈,招魂咒急急如律令。
“我算是想明白了,别人对不起我,我为什么要这么苦自己?从今往后,只要我负天下人就好。姑且不论这做法的人唤我们出去做什么,我只知道他若是想利用我,我反过来利用他就是!端看大家谁的手腕更高一些!”
发了一通狠,池子里的水早已沸腾起来,那魂灵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投奔人间的凡心炽烈。
“你出不出去?你不去,我可要走了!”
“不要!”说话的魂灵急急拉住他,“你是由我的怨气化出来的,这样子去到人间,难免为祸--”
不待他说完,那魂灵一脚已将他踢翻,“这又有什么不好?!在这里憋了千年我正无处发作呢,让我出去撒撒气也就罢了!”说着,厉声笑道:“公子殷,你甘心被封在这里,我可不甘心!你不要坏我的事!”说完,立刻往上浮去。
第4章
池子里的水翻滚不止。
东方紫闭目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再睁眼时,眼中菁光大盛。“着!”右手一挥,洒出一大把不知名的粉末。
那粉末洒入水中,奇事发生了。
水中,有一点一点类似夏夜萤火虫般的幽幽绿光徐徐升了上来。越升越高,飘浮在池子上空,刚开始难辨其形,但随着那绿光的渐渐增多,井然有序的排列出来,慢慢便组成了一个人形图案。
东方紫抬头仰望,眼光炽热而带着隐隐的贪婪。千年相思,寻寻觅觅,终于今夜又能看到这人了……
那人影起初虚无飘渺,只得一个影子,但渐渐就象chuī气似的饱满起来,四肢形成骨骼、血ròu,似活人一般。他脸上轮廓线条也渐至分明,五官清楚显现,正是令自己刻骨铭心千年不忘的公子殷。
东方紫心中激动难以抑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如中邪一般缓缓伸手握住了那人一双小腿--暌别多年的丰盈温润之感,顿时便自掌中清楚地传递过来。
刹那之间,神思恍惚。
原来,没有了这个人,生命会空白若此。
原来,没有了这个人,时间会化为一片荒漠。
原来,再多的思慕、追寻,不择手段的掠夺、索取,要的也不过便是令这人重新再回到自己身边。
殷儿,逝者已矣。这一次,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会好好珍惜你,绝不会再把你牺牲掉……
“喂!”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你要抱着我的腿到什么时候?”
上面的qíng形到底如何,水下的幽魂其实并不清楚。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感应着上面的动静,心里很乱、很矛盾。
陪伴了自己千年的同伴就这样绝然地舍他而去,诚如那怨魂所言,没有了他的陪伴,自己怎么会习惯一个人待在这水下。何况,他好歹也是从自己身上分裂出去的,也算得上是另一个自己,这样子被人召出去,是好、是歹,结局不明,心头难免有点担心。既怕他为人利用,也怕他为害别人。
反复思量,想了好半晌,等到终于决定要出去看看的时候,才发现头顶上的池水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翻滚。
做法……结束了?
心中一沉。
试着往上浮去,竟然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想来是封印已经被彻底破坏的缘故。到得水面下,没有急着出去,而是停下来又细细听了一会儿动静。
外面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想来是那些人已经带着怨魂走了罢。
大着胆子探头出来,悄悄扫了一圈四周:现场有法事过后的痕迹。香火的味道,残存的符纸,招魂幡静静垂着,四周还围着一圈huáng幔用以阻隔外人视线。
确实没有人。确定那些人已经离开,殷才慢慢地从池水中钻了出来。
双足踏到地上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很多年都没有过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了。厚重的大地,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稳定的感觉,站在原地,贪婪地感受了一会儿,才试着抬足,慢慢往外走。
越往外走,越是心惊。
做法召他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么隐密的所在,又隔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有人记得他公子殷呢?甚至不惜花费这么大气力开山劈林。这人到底有何所图?
及至终于走出林子,一抬头,殷啊地一声,感慨万千。
夜凉如水,繁星满天。
已经有很长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过星空了。
上一次这样仰头看星,还是在鬼谷时与师兄们一起去捉萤火虫的时候。那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连一向不大与他接近的大师兄都露出了笑容。
大家跑累了、捉累了,一起躺在糙地上歇息。糙丛中有蝈蝈在叫,看着天上的群星,不知怎么话题就扯到了出师之后各自的出路来。
讨论很是热烈,乱世出英雄,大家都想要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只有他对这话题并不感兴趣,因为从小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是要在鬼谷里度过的。师兄们学了本事之后会出谷一展抱负,但他……
大师兄学的是兵法,说到前途满怀雄心。二师兄学的也是兵法,却注意到他一直没吭声,便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不出谷,就在这里陪殷一辈子好不好?”
他喜出望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师兄的脸色却刷地一下就变得难看起来。
那一晚他们各自回房睡觉的时候,大师兄叫住了他。“……这给你。”说着,就把那装满萤火虫的布袋递了过来。
他没有接。他们底下的几个师兄弟都有点怕这位大师兄。他一向不大与他说话,但却老喜欢盯着他不放,若是看到他与二师兄相处,脸色孤寡得可以刮下一层冰来。这次突然示好,不知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谢谢大师兄,我不要。”说完就奔回房关上门去。隔着门fèng看出去的时候,发现大师兄还尴尬地站在那里,手仍然那么伸着,不知恁地,又觉得这样的大师兄有点可怜。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整个蚊帐中飞舞着无数萤火虫。点点绿光,似漫天星光。他为这奇景欣喜地叫起来,谁做的呢?不可能是大师兄,明明临睡前才让他下不来台,他说不定在生自己的气。那,就一定是二师兄了。二师兄温柔平和,一向待他都很好的。自己跟他透露说‘想要睡在星空下‘还被他取笑了一回:“也不怕蚊子抬了你去!”
--就是因为这样吧,所以二师兄才想了这个法子。既可以睡在星光下,又不怕被蚊子咬。
明天早上,一定要记得向二师兄道谢……
结果,第二日,因大师兄辞师下山没顾上与二师兄说话。
大师兄前来向师父辞行的时候,他正好随侍一旁。
师父让大师兄出去摘朵花来,大师兄摘来一朵白色的马兜铃。这花是他最喜欢的,大师兄什么花不好摘,偏摘这个,莫不是还在记恨昨天的事么。
结果师父看了,叹一口气。“天意……此花一开十二朵,暗喻你十二年富贵。采于鬼谷,见日则萎。委鬼为魏,你这就投奔魏国去罢,当可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只记得,以后断断不能骗人。你若欺人在先,日后必定被人还欺。”
大师兄恭敬地应了。师父又道:“为师再送你八个字罢。‘遇羊而荣,遇马而卒‘。你好生记着。”
事毕,他代表师父送他出去--其实以他本心来说是不愿意的,但师命不可违,谁让师父发话了呢。
本想着送到师庐外就算了的,谁知大师兄拉着他就不放,定定看了他好半晌,直看得他都浑身不自在起来,才十分沮丧地叹了口气,喃喃道:“…你…实在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胡说。r
当时他受rǔ似的涨红了脸。师父明明夸他聪慧过人,举一反三,是几个徒弟中最能得他衣钵的一个。大师兄这么说,一定是出于嫉妒!
“殷……”这声低唤,让他心里泛起怪异的感觉。大师兄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今天是因为要走了,所以难得的真qíng流露了么?不过真的很怪啊,同样的称呼,怎么就是不及二师兄叫来那么亲切呢。
“殷……我会变成最有权势的人…为你撑起一片天空…到时,你就可以不必禁足在这鬼谷里,天下这么大,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虽然有点动心,但一想到这保证是由一向讨厌的大师兄做出来的,马上又心境平静下来。有什么好高兴的,如果是由二师兄……还没想完,突然就被大师兄恶狠狠地抓了起来。“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不准你和孙二太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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