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可孤连忙豪气地道:“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他这么说,殷反而不知从何问起,想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怎么称呼?怎么会……看得到我呢?”
魏可孤笑道:“这个么,说起来话就长了。我叫魏可孤。眼睛与旁人不同,打小就能看到一些不gān--”本来是想说‘不gān净的东西‘,但一看到少年如莲花般的面庞,微微一顿,说出来的话就换了几个字。“--不、该、看、到的东西。嗯!”
殷微微颔首,似有所悟,“那你的八字一定很轻了。”以前师父就说过,八字轻的人有一双yīn阳眼,很容易就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眼前这人应该就是这样吧。
“大概是吧。我小时候,有个什么铁口神算的打我们村子里经过,我娘就央他替我算了一算,据他说我是前生杀孽太多,所以这一生命不好,注定是来受苦还债的。”说到这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杀孽太多……不知我上一世到底是将军还是屠夫,杀人是杀,杀猪也是杀。”
殷看他笑得甚是豪慡,满不在乎,竟然一点也没有畏惧之感,呆了半晌,才低低地道:“命……这种事,是真的有的。你不能不信。”
魏可孤笑道:“信。我怎么不信?不瞒你说,我穷得叮当响的时候还靠这个混饭吃哪。”
殷呆道:“什么?”
魏可孤嘿嘿笑道:“上次吧,有个什么周员外家中闹鬼,请来玉皇阁的张真人都不管用。那几天刚好老子穷得发疯,就想着过去看看,就算驱不了鬼,蹭点油水也是好的。谁知去了一看,你猜怎么着?”
他讲得绘声绘色,殷是越国公子,生前接触的全是风雅人士,几时听闻过这些世俗俚语,只觉得这人说话粗是粗点,却引人入胜。不由得就瞪大了眼,接口问道:“怎么着?”
魏可孤啐了一口道:“这周员外不是个好东西!生生地把人家抢来,又生生地把人家bī死。我见了那女鬼先向她说明,我不是来收她的,只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向我哭诉,说她活着不能报仇,唯有死了化为厉鬼索命,就算灰飞烟灭,也要令他家宅不安。这是个死结,解不开的。所以老子吃饱喝足,美美睡上一觉,第二天早上就叫那周员外不用再请人来了,没用!缺德事做多了的人自己先把pi股洗gān净,等着入殓吧。”
殷听他说得粗俗,又好惊又好笑,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周员外,最后死了么?”
魏可孤笑道:“自然是死了,听说是吓死的,吓得屎尿长流。”
殷一时也说不清心中什么滋味,道:“你……和鬼打jiāo道,不怕的么?”想起刚才他第一眼看到自己时,只是吃惊,却一点惊吓的意思都没有,这人胆子很大啊。
“人人死了都会变成鬼,又有什么好怕?”魏可孤满不在乎地一笑,“现在这个世道,说不定鬼比人还多哪。”
殷听他提到了世道,心中顿时一动。顿了一顿,低声问道:“魏大哥,向你打听一件事。”
魏可孤被他那声‘魏大哥‘叫得心花怒放,只觉得窑子里最会哄人开心的姐儿也不及他这一声来得甜蜜入耳。眉花眼笑道:“什么?”
殷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头微微一低,道:“这两天,你有在附近看到过一群人么?他们……会做法事的。”
魏可孤一愣,顿时便想起天一教那支队伍来。“你找他们做什么?”
殷低声道:“他们带走了我一位朋友,我得把他找回来。”
魏可孤双眼一眯,思索了一会儿,道:“你那位朋友只怕也不是人罢。”
殷轻轻点头。
天一教教主的法驾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原来就是为了他们而来么?这样的话,倒令他更生出几分好奇心来。这小鬼和他的朋友到底是什么身份呢,居然能让远在京城的天一教主跋山涉水的赶来,带走其中一个又有什么缘故?
魏可孤想了想,笑道:“那你待怎的?想救你那位朋友?”
殷叹道:“不是。他……不是被他们抓走,是自愿随他们走的。我只想劝他回来。”
魏可孤摇头笑叹,“小鬼,你要找的,不用说就是天一教的人。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同他们作对的好。那天一教主--虽说我是不信他有什么法力,不过,正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你一只小鬼,他伸伸小指头捻死你象捻死只蚂蚁……”
“可是我已经死啦。”殷不解。
魏可孤语塞,这才发觉自己用错词句。“……那你也会魂飞魄散的嘛!”
殷心中一惊。
千年的孤寂都忍过来了,如果就这样魂飞魄散,那还是有点舍不得的。魏大哥的意思,是叫自己不要和天一教的人接触。但是,如果不把怨魂找回来的话……
“魏大哥,你不知道。……我那位朋友,怨气很重,我很怕他祸害人间。”
魏可孤大笑。
“……”
“小鬼,你只不过一只鬼,替人间担什么心?要说祸害,当今这世道祸害还少么?!”
第6章
“有责任心固然是好,但也要量力而为。太过勉qiáng去挑重担,就算对得起别人,可是又对得起自己么?”
他这种理论殷闻所未闻,此刻听了只觉新鲜,细想其中深意,又觉颇有道理。这男子虽然粗直,但心胸豁达平实,又很有一股满不在乎的劲儿,话粗理却不粗。殷侧头细想了好一会儿,喃喃道:“对得起别人……对不起自己……”
淡淡苦笑一声。
怎么千年之前就没人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呢。
“三弟!昔日西施一介山野村女尚可忍rǔ负重为国尽忠,你贵为王室后人,越国公子,今日国难当头,你怎可弃父兄国家而不顾?!”
两个哥哥跪在他面前求他应允入宫之时,如果有人这样劝他,那他会不会就改变主意呢?
那时楚国大军伐越,数月之内,尽取越地。爷爷无疆被杀,越国王室人人自危。为了保住自家姓命,越国削国号而称臣,听闻楚威王好美色,于是将他公子殷献上君前……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选择牺牲自己、牺牲他和东方紫的感qíng么……
现在回头看去,才发现一切真如师父常说的那句‘过眼云烟‘。千年已逝,岂止越国灰飞烟灭,当日七雄又安在?
自己的牺牲,竟是可笑复可叹……
默然一会儿,再抬起头来已是展颜一笑:“魏大哥,你说得很有道理。”
他容颜本就绝美,此刻破颜一笑,带着一分羞涩,看得魏可孤的小心肝儿顿时就狠狠乱跳了几下,脑子里一下子就闪念出‘一笑倾国‘这四个字来,只觉得潘安子都虽是史上有名的美男子,但若论清雅出尘,只怕还是赶不上这少年。gān咳一声,结巴道:“是……是么?”
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暗叫道:“哎哟,不好!他本就是为了找他朋友才出来的,现在被我几句话劝得回心转意,那他不是又要回去了么。”想到和这小鬼分手在即,有可能以后再见无期,不知恁地便觉得心慌意乱起来。忍不住问道:“……你要回去了?”
殷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想到那漫长孤寂的日子,不觉叹了口气,“……很久没出来了,都不知人间变成什么样了。”
他后一句本是自言自语,魏可孤却听得大喜,起劲地道:“那太好啦。不如我带你到处走走,让你好好看看世景儿罢。白天你就躲在伞里,到了晚上我带你出去逛夜市,这几天是盂兰节,城里放焰口、放河灯、做法事,热闹着哪!”说着,双眼热切地看着他,只盼他点头应允。
殷从小就被带进鬼谷,外面的花花世界他几乎没有印象。及至后来出了谷,其行动也颇受限制,民间的热闹繁华,根本无缘领会。此刻听了魏可孤一番描述,虽说也不懂何为放焰口什么的,但想来必然是个热闹的活动。到底是少年心姓,想想就心痒起来,忍不住问道:“什么是…盂兰节?”
他会这样问,自然就是有点动心了。魏可孤心花怒放,笑道:“亏你还是只鬼,居然不知道盂兰节。……就是中元盛会嘛。七月初一鬼门大开,所有鬼魂都会涌至凡间来,所以大家就会祭祀祖先、也会施食济助十方饿鬼……”详细解说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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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入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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