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下头,也唯有点头而已。她口中一词一句的意思我固然理解,但整体上意味什么,我则无从把握。
身体的构成?
艾伦·金斯伯格?
渐渐,我有些沉不住气。我绝非直感出类拔萃那一类型的人,但这里边绝对含有某种特异xing纷争的征兆。
“对不起,能否多少说得条理清晰点儿?刚才听妻子说同您见面只是为了找猫。
坦率地说,听您谈了这许多,我却还是弄不清事qíng的前后关联。莫非这同我家的猫有什么关系不成?”
“正是。”女子说,“但在此之前,有一点想向您jiāo待一下。”
加纳马尔他再次打开手袋卡口,从中取出一个白色信封。信封中有张照片,女子递过,说是她妹妹的。彩色照片上有两个女子。一个是加纳马尔他,相片上也同样戴着帽子,是huáng色针织帽,且同服装搭配得有欠吉利。那个妹妹----从其谈话发展来看应该是她妹妹----身穿颇似60年代初期流行的那种中间色西服套裙,戴一项颜色同套裙相吻合的帽子。我觉得人们似乎曾将这样的颜色称为“果汁冰淇淋色调”。
我猜测这对姐妹对帽子qíng有独钟。发型酷似身为总统夫人时代的杰奎琳·肯尼迪,暗示出喷洒了相当用量的发胶。化妆多少有些浓艳,好在脸型本身端庄得堪称美貌,年龄约在二十一至二十五之间。她将照片放回信封,装入手袋,对上卡口。
“妹妹比我小五岁。”加纳马尔他说,“妹妹被绵谷升先生玷污了,是被qiángjian的。”
我暗暗叫苦,恨不能马上默默离席而去,但不可能。我从衣袋摸出手帕,擦了下嘴角,又放回衣袋,故意咳了一声。
“详qíng我虽还不清楚,但若你妹妹因此受了伤害,作为我也深感痛心。”我开口了,“不过需要说明的一点是:我同妻子的哥哥私人关系并不密切。所以,如果在这件事上……”
“我不是因此责备您,”加纳马尔他语气很gān脆,“假如应该有谁因此受到责备的话,那么第一个受责的应该是我。我没有充分提醒她。本来我必须全力保护妹妹,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未能尽到责任。听我说,冈田先生,这样的事是能够发生的。您也知道,这个世界是bào力xing的、混乱的世界。其内侧有的地方就更有bào力xing更加混乱,明白吗?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妹妹应该可以从创伤从玷污中重新站立起来。庆幸的是那不是致命xing质的。我跟妹妹也说了:qíng况原本是可以更惨的。在这里我最注重的是妹妹身体的构成。”
“构成……”我重复道。看来她谈话的主题始终离不开身体的构成。
“至于事qíng的来龙去脉我不可能--一介绍。说起来话长,又复杂。这么说或许失礼----在现阶段您理解这样的事qíng的核心意义我想是有困难的。因为这是由我们专门处理的领域。因此,把您叫出来并非为了向您发牢骚。您当然没有任何责任。
我只是想请您知道,我妹妹的身体构成被绵谷先生玷污了,尽管是一时xing的。我估计日后您有可能同我妹妹以某种形式发生往来。因为妹妹的工作类似当我的助手,这点刚才已说过了。在那种qíng况下,您大致明了绵谷先生与我妹妹之间有过什么事还是有益处的。我们想请您做好jīng神准备:那样的事是能够发生的。”
往下是短时间沉默。加纳马尔他完全陷入沉默,神qíng像是在说您思想上也要多少对此有所准备。我就此稍加思考----关于绵谷升对加纳马尔他妹妹实施的qiángjian,关于qiángjian同身体构成的关联,关于这些与我家猫之失踪的关系。
“就是说,”我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您和妹妹都没有将此事捅给外界或找警察报案吸?”
“当然。”加纳马尔他面无表qíng地说,“正确说来,我们没有怪罪任何人。我们仅仅想更为准确地了解是什么因素造成了这样的后果。如果不了解不加以解决,甚至有可能发生更糟糕的事qíng。”
听到这里,我多少有些释然。纵使绵谷升被逮捕判罪收监,我也是不以为然的,甚至觉得罪有应得。不过,由于妻的哥哥在社会上算是混得颇为得意的名流,势必惹出一条小小的新闻,而久美子无疑将因此受到打击。作为我,即便出于心理卫生的需要,也不希望弄到那个地步。
“今天见面纯粹是为了猫的事,”加纳马尔他说,“是为猫而接受您的咨询的。
您的太太冈田久美子女士向她哥哥绵谷先生提起去向不明的猫,绵谷先生就此找我商量。”
原来如此,如此不难明白。她是有特异灵感的什么人物,就猫的下落提供咨询。
绵谷一家以前笃信占卜、风水之类。那自然属于个人自由,想信什么信就是了。可是,为什么非特意qiángjian对方的妹妹不可呢?为什么非惹此不必要的麻烦不可呢?
“您专门寻找这类失物吗?”我试着发问。
加纳马尔他以其没有纵深感的眼睛盯视我的脸,仿佛从空屋窗外往里窥视。由眼神判断,她好像完全不能领会我发问的用意。
“你住在不可思议的地方啊!”她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
“是吗广我说,“到底怎么样地不可思议呢?”
加纳马尔他并不回答,将几乎没有碰的奎宁水又往一旁推了10厘米。“而且,猫那东西是极为敏感的动物。”
我同加纳马尔地之间笼罩了片刻沉默。
“我住的是不可思议的地方,猫是敏感的动物,这我明白了。”我说,“问题是我们已在此住了很久,我们和猫一起。为什么它如今才心血来cháo地出走呢?为什么不早些出走呢?”
“这还不清楚,恐怕是水流变化造成的吧。大概水流因某种缘故受阻。”
“水流?”我问。
“猫是不是仍活着我还不知道,但眼下猫不在你家附近则是确切无疑的。因此不管您在家附近怎么寻找猫都出不来,是吧?”
我拿起杯,曝了口凉了的咖啡。可以看出玻璃窗外正飘着细雨。天空乌云低垂。
人们甚为抑郁地打伞在人行桥上上下下。
“请伸出手。”她对我说。
我把右手心朝上伸在桌面。想必要看我手相。不料加纳马尔他对手似乎毫无兴致。她直刺刻地伸出手,将手心压在我手心上。继而闭起眼睛,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势,仿佛在静静埋怨负心的qíng人。女侍走来,作出没有看见我和加纳马尔他在桌面默默合掌的样子往我杯里倒上新的咖啡。邻桌的人时而朝这边瞥上一眼。但愿没有哪个熟人在场才好。
“想出今天到这里之前看到的东西,一样即可。”加纳马尔他说。
“一样即可?”我问。
“一样即可。”
我想出妻子衣箱中那件带花纹的小连衣裙。不知为什么想出这个,反正蓦然浮上脑海。
我们的手心又默默对了5分钟。时间似乎极长。不光是因为顾虑周围人躲躲闪闪的目光,还因为她的对掌方式有某种令人心神不定的东西。她的手相当小,不凉也不热。感触既无qíng人小手那样的亲见,也不带有医生之手那种职业功能。手的感触同她的眼神非常相似。我觉得自己成了一座四壁萧然的空屋----就像被她定定注视时的感觉一样----里面没有家具没有窗帘没有地毯,形同空空如也的壁橱。稍顷,加纳马尔他移开手,深深呼吸,频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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