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田先生,”加纳马尔他说,“您身上往后一段时间里我想将发生各种事qíng。
猫恐怕仅仅是个开端。”
“各种事qíng?”我问,“是好事qíng吗?或者说是坏事qíng?”
加纳马尔他沉思似地略微歪了歪头。“好事qíng也有,坏事qíng也有的吧。既有初看上去是好事的坏事qíng,又有初看上去是坏事的好事qíng,大概。”
“这样的说法总的听来很有些笼统。”我想,“就没有稍具体点的信息?”
“如您所言,我所说的听起来确实都很笼统,”加纳马尔他接道,“不过,冈田先生,事qíng的本质那种东西,绝大多数qíng况下是只能笼统论之的,这点望您谅解。
我们一不是算命先生,二不是预言家。我们所能谈论的仅仅限于这些空泛模糊的东西。很多时候那是无须特意叙说的理所当然的事qíng,有时甚至属于迂腐之论。但坦率说来,我们又只能进行到这一步。具体的事物或许的确光彩诱人,然而其大部分无非是jī毛蒜皮的表象。也就是说类似某种不必要的捷径。而越是力图远观,事物便越是急剧变得笼统起来。”
我默然颔首,但我当然完全未能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可以再给您打电话吗?”加纳马尔他问。
“嗯。”我应道。老实说来,我是不愿意任何人来电话的。但我又只能以“嗯”
作答。
她麻利地抓过桌面上的红塑料帽,拿起罩在下面的手袋立起身。我不知如何应对,兀自静坐不动。
“最后奉告一件无谓的小事,”加纳马尔地戴上红帽,鸟瞰般地看着我道,“你那条水珠形图案的领带,应该在您家以外的场所找到。”
加高塔与深井
回到家时,久美子qíng绪蛮好,甚至可以说极好。我见罢加纳马尔他回到家已快6点钟,没时间在久美子下班前充分准备晚餐,便用冷冻食品简单做了一顿。两人边喝啤酒边吃。她像平日高兴时那样谈起工作,如这天在办公室见了谁,做了什么,哪个同事有能力哪个相反等等。
我边听边随口附和。话固然只听进去一半,但对听本身并不生厌。话的内容无所谓,我喜欢的是她在餐桌上热心谈论工作的神qíng举止。家!在这里我们履行着分到自己头上的职责。她谈单位里的事,我准备晚饭并当听众。这同我婚前在脑海里粗线条描绘的家庭场景相当地不同。但不管怎样,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用说,小时候也拥有自己自身的家,但那并非自行选择的,而是先天的、不由分说分配给自己的。相反,现在我是置身于以自己意志选定的后天xing天地中。我的家!当然很难说是完美无缺的家。但无论面临怎样的问题,我基本上还是主动接受这个家的。因为说到底这是我自身的选择。假如里边有什么问题,那也应该属于我自身在本质上包蕴的问题本身,我认为。
“对了,猫怎么样?”她问。
我简单说了在品川那家宾馆面见加纳马尔地时的qíng形,说了水珠领带,说了水珠领带不知何故未从西服柜里找到,说了尽管如此加纳马尔他仍然在人头攒动的咖啡屋一眼将我认出,说了她打扮怎样言谈如何等等。久美子对加纳马尔他那顶红塑料帽很有兴致,但对于猫的下落未得到明确回答似乎很有些失望。
“就是说,那个人也不晓得猫怎么样了?”她脸上多云地问道,“晓得的仅仅是猫不在家附近是吧?”
“噢,怕是这样的吧。”我说。至于加纳马尔他指出我们居住的是所谓水流受阻之地一事有可能同猫的走失有关这点,我则隐去未谈。因我担心她对此耿耿于怀。
我委实不想再增添麻烦。倘若她提出既然此地不妙那就搬家可不好办。以我们眼下的经济实力,根本别想搬去别处。
“猫已不在这附近----那个人就这么说的。”
“那么说,猫是再不能回家的了?”
“那我不知道。”我说,“说法非常暧昧,全都是暗示xing的。倒是还说得知详qíng再联系来着。”
“你觉得可以信赖,那个人?”
“那可看不明白。这方面我是十足的门外汉。”
我给自己的杯倒上啤酒,看着泡沫慢慢老实下来。这时间里久美子在桌面支颐坐着。
“钱呀什么的,人家不接受所有形式的酬谢。”
“那好,”我说,“那就不存在任何问题。钱不要,灵魂不要,小公主也不领走,一无所失。”
“希望你意识到:那猫对我的确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委说,“或者说,对我们的确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我想。那猫是我们婚后第二周两人一起发现的。还记得吗?捡猫时的qíng景。”
“记得,当然记得。”我说。
“还是个小猫崽,给雨打得湿淋淋的。那是个大雨天,我去车站接你,拿着伞。
回来路上在小酒店旁边发现一只小猫被扔在啤酒箱子里。那就是我生来第一次饲养的猫。对我来说,它简直像是个重要的象征。所以我不能失去那只猫。”
“这我十分理解。”我说。
“问题是无论怎么找----无论怎么请你找就是找不到。丢了都10天了,这才不得不给哥哥打电话,问他熟人里边有没有能卜善算或有特异灵感的人可以帮助找到猫。你也许不愿意求我哥哥帮忙,可他毕竟得到我父亲的遗传,对这类事详细得很。”
“家庭传统。”我以dàng过海湾的晚风般沉静的声音说,“可绵谷升同那女子究竟是怎么一种关系的熟人呢?”
妻耸了耸肩,“肯定在什么地方碰巧认识的么。近来好像jiāo游很广。”
“或许。”
“哥说那个人虽然本领十分高qiáng,人却是相当与众不同。”妻一边用叉子机械地戳着奶汁通心粉一边说,“叫什么来着,那人的名字?”
“加纳马尔他,”我说,“在马尔地岛修行过的加纳马尔地。”
“噢,是那么个加纳马尔他。你怎么看的,对她?”
“这个----”我注视自己桌面上的手,“至少同她jiāo谈并不无聊,不无聊可是不错的哟!反正莫名其妙的事这世上多的是,而且必须有人来填这个空白。既然必须有人来填,那么不无聊的人来填就比无聊的人好得多。是吧?比如本田先生那样的。”
听着,委开心地笑了:“你说,那个人你不觉得是好人?我可是挺喜欢本田先生的。”
“我也是。”我说。
婚后大约一年时间里,我们每月去一位姓本田的老人家里一 次。他是得到绵谷家高度评价的“神灵附体者”之一,耳朵严重 失聪,听不大清我们说的什么。助听器固然戴了,还是几乎听不 清楚。由此之故,我们必须用差不多震得窗纸发颤那么高的声音 跟他说话。我曾想聋到那个地步岂非神灵之言都听不清么,或者 说耳朵不好反而容易听清也未可知。老人耳朵的不好使,是打仗 负伤造成的。他曾作为关东军下级军官参加了1939年发生于诺 门坎的战役,在中国东北与外蒙古接壤地带同苏蒙联合部队作战 时被大pào或者手榴弹震坏了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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