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鸟行状录_村上春树【完结】(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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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尉令伍长把棒球棍拿来。中尉把棒球棍递给shòu医。shòu医双手握住,像进入击球区那样在眼前一晃。一支普普通通的棒球很,不怎么高级。加工粗糙,木纹也杂。担沉甸甸的,用了很久,手握部位已被汗水浸黑。看不出这便是刚刚打杀过两个人的球根。记得大体重量,shòu医将球很还给中尉。中对拿在手中,以甚为熟练的手势轻轻挥了几下。

  “打棒球么?”中尉问shòu医。

  一小时常打。”shòu医回答。

  “长大后没打?”

  “没打。”他本想反问中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从上边接得命令,命令我用同~球很把他打死。”中尉一边用球棍头顶国轻敲地面~边说道,“叫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跟你我才好直言:无聊的命令!时至今日杀了这伙人又能解决什么呢!已经没有飞机,没有战舰,像样的兵差不多死光了,一颗新型特殊炸弹一瞬间就让广岛城无影无踪。我们不久也要被赶出满洲或被杀死,中国还是中国人的。我们已经杀了很多很多中国人,再增加尸体数量也没什么意义。但命令总是命令。我作为军人,什么样的命令都必须服从。就像杀虎杀豹一样,·今天必须把这伙人杀死。好好看清楚,shòu医先生,这也是人的一种死法。对

  于刃具、血、内脏你怕是习已为常了,但用棒球棍打杀还没见过吧?”

  中尉令伍长把背部编号为4的4号击球手领到坑旁。他依旧手被绑在背后,眼睛被蒙,双膝被迫跪在地上。此人高大魁梧,胳膊有一般人大腿那么粗。中尉叫来一个年轻士兵,递出球棍,说:“用这个把他打死厂年轻士兵直立敬礼,从中尉手中接过球根。但他只是手握球根愣愣地位立不动,似乎还没有弄明白用棒球棍将中国人打死这一行为是怎么回事。

  “以前打过棒球吗?”中尉问年轻士兵(此人后来不久在伊尔库次克煤矿被苏联监兵用铁锹劈杀)。

  “没有,自己没打过。”士兵大声回答。他生在北海道一个开拓村,那里和他长大的满洲开拓村同样贫穷,周围没有一家能买得起棒球和棒球棍。少年时代他只是无端地在原野跑来跑去,用一截木棒要枪弄棍,或捕捉错蜒。有生以来既没打过棒球,也没有看过棒球赛。

  拿球棍在手当然是头一遭。

  中尉告诉士兵球棍的握法,教他挥根基本要领,自己还实际挥了几下。“记住:关键是腰部的转动。”中尉不厌其烦地说,“球棍朝后举起,像拧动下半身那样旋转身体,球棍头随后自然跟上。我说的你可明白?如果只想怎么挥棍,势必仅有手头~点点力量。那一来棍落时就失去了惯力。挥棍不要用胳膊,要以身体的转动一举出手!”

  很难认为士兵理解了中尉的指示,但他按照命令脱去沉重的 军装,做了一会挥棍练习。大家都在看着。中尉就关键之点手把 手矫正士兵的姿势。他教得非常得法。不多工夫,士兵虽动作尚 很笨拙但已能发出挥棍的“跑腿”声了。年轻士兵从小就天天都 做农活,毕竟很有臂力。

  “嗅,这样就差不多了,”中尉用军帽擦去额头的汗,“记住: 尽可能一棍击毙,不得花时间折磨。”

  我也不想用棒球相打杀什么人,中尉想这样说,这漫账生意到底是哪个想出来的!但作为指挥官不可能对部下如此出口。

  士兵站在蒙眼跪地的中国人背后,举起球很。傍晚qiáng烈的阳光把球棍粗大的影子长长投在地面。shòu医觉得这光景很是奇妙。确如中尉所说,自己对于用球棍打杀人还一点也不习惯。

  年轻士兵一动不动在空中举着球棍,很失明显地不住颤抖。

  中尉敦士兵点下头。士兵于是向后杨根,深深屏息,将球棍全力向中国人后脑勺砸下。

  动作异常准确。一如中尉所教,随着下半身~圈转动,球根烧印部分朝耳后直未下去。到最后球棍都很有力。旋即“咕”一声发出头盖骨破碎的铃响。中国人一声未出。他以奇异的姿势一瞬间静止不动,而后想起什么议地重重倒向前去。耳朵流血,脸贴地面,凝然不动。中尉看了眼手表。年轻士兵仍双手紧握球棍,张回望天。

  中尉这人甚是细心。他等待~分钟,确认中国人再不动弹后对shòu医说:一劳驾,看他死了没有好吗广

  shòu医点头走到中国人旁边,蹲下取掉蒙眼布。眼睛直得愣睁着,黑眼珠朝上,鲜红的血从耳朵流出,半张的嘴里舌头卷曲着,脖颈被打得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歪着,鼻孔有浓浓的血块溢出,染黑gān燥的地面。一只反应快的大苍蝇钻进鼻孔准备产卵。出于慎重,shòu医把拇指放在动脉上试了试,脉搏早已消失,至少应有脉搏的部位全然听不到脉搏。那个年轻士兵只一次(尽管是生来头一次)挥很便将这壮汉子打没了气。shòu医看了眼中尉,点下头,意思像是说放心的的确确是死了。然后开始慢慢起身。照在背上的阳光似乎骤然qiáng烈起来。

  正当此时,4号中国击球手如梦初醒似地飒然起身,毫不迟疑地——在众人看来——抓住shòu医手腕。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shòu医莫名其妙。他的的确确是死了。然而中国人却以不知从何而来的最后一滴生命力老虎钳子一般紧紧抓住shòu医的手腕。并且依然双目圆瞪黑眼球朝上,以结伴同行的架势就势拉着shòu医栽人坑中。shòu医和地上下重叠着掉了下去。shòu医听见对方肋骨在自

  己身下折断的声音。但中国人仍抓shòu医手不放。士兵们整个过程都看在眼里,全都目瞪口呆仁立不动。中尉最先反应过来跳下坑去。他从腰间皮套技出自动手枪,朝中国人脑袋连扣两次扳机。gān涩的枪声重合着传向四方,太阳xué开出一个大大的黑dòng。中国人已彻底失去生命,但他还是不松手。中尉弯下腰,一手拿枪,一手花时间播也似地把死尸手指一根根掰开。这时间里shòu医被八个身穿棒球队球衣的中国人尸体围在中间。在坑底听来,蝉鸣同地面上的截然不同。

  shòu医好歹从死尸手中解放出来后,士兵们把他和中尉拉出墓xué。shòu医蹲在糙地上大大喘息几次,尔后看自己手腕。那里剩有五个鲜红的指印。在这热8月的午后,shòu医觉得有一股剧烈的寒气钻入自己体芯。我恐怕再不可能把这寒气排出去了,他想,那个入的确是真想把我一起领去四里的。

  中尉推回手枪安全栓,慢慢cha回皮套。对中尉来说朝人开枪也是第一次。但他尽可能不去想这件事。战争恐怕至少还要持续一阵子。人还要继续死。对各种事qíng的沉思放到来日不迟。他在裤子上擦去右手心的汗,然后命令未参加行刑的士兵把奶有死尸的坑埋上。现在便已有无数苍蝇在四周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

  年轻士兵依然手握球很茫然站在那里。他没有办法将球棍从手中顺利放开。中尉也好伍长也好都没再理会他。他似着非看地看着本应死去的中国人突然抓住shòu医手腕一起掉入坑去,中尉随后跳进坑里用手枪给予致命一击,接着同伴们拿铁锹和圆铲填坑。而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只是侧耳谛听好发条鸟的鸣叫。鸟一如昨天下午,从哪里的树上仍像拧发条那样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叫个不停。他扬脸环顾四周,朝鸟鸣传来方向定睛看去。但还是见不到鸟在哪里。他感到喉咙深处微微作呕,但没有 昨天qiáng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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