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男子没打招呼就突然停在一扇门前。我从后面撞在他身体上险些跌倒。撞时对方ròu体的感触轻飘得出奇,简直撞上空壳似的。但对方马上重新站好,用手电筒照门上的房号。
上面浮
现出208。
“门开着,”男子说,“带这手电筒。我摸黑也走得回去。过去后锁上,谁来也不要开。
有事赶快办,办完就回原处。这地方危险,你是入侵者,算得上同伙的只我一人。千万记住!”
“你是谁广
元面人像移jiāo什么把手电筒放在我手中。“我是虚幻人。”说罢,男子在黑暗中将无面之面一动不动对着我,等待我的话语。然而我此时怎么也找不出准确的字眼。片刻,男子悄无声息从我眼前消失。他刚才还在这里,而下一瞬间即被黑暗吞噬不见。我拿手电筒朝那边照了照,唯独白色的墙壁浮在黑暗中。
如男子所说,208房间门没有锁。球形拉手在我手中无声转了一圈。为慎重起见,我熄掉手电筒,放轻脚步悄悄迈入房间,在黑暗窥视里边动静。但仍同上次一样岑寂。感觉不到任何动静。只有冰块在冰筒中“咋嗤”一声发出的低音。我推上手电筒开关,锁上背后的门。
gāngān的金属声在房间里格外地响。房间正中的茶几上放着一瓶尚未开封的 Catty Sark、新玻璃杯和装有冰块的新冰简。银盘在花瓶旁边急不可耐似地灿灿反she手电筒的光。而花粉气味也仿佛与此呼应,顿时浓郁起来。我觉得空气变稠,周围引力也有所加qiáng。我背靠门,亮着手电筒久久审视四周。
这地方危险,你是入侵者。算得上同伙的只我一人。千万记住?”
“别照我,”房间深处传来女子语声,“别用那光照我,能保证?”
“保证。”我说。
36萤火虫的光 魔法的消解 早晨有闹钟响起的世界“保证。”我说。但我的声音有一种陌生感,好像被录了音又放出。
“别照我的脸,可能说走?”
“不照你的脸,保证不照。”
“真的保证?不骗我?”
“不骗你,一言为定。”
“那,做两个兑水威士忌来可好?放好多好多冰。”
语声带有少女撒娇般含糊不清的韵味,但声音本身显示出是妩媚的成熟女子。我把手电筒横放在茶几,调整呼吸,借手电筒光做兑水威士忌。我打开 Catty Sark,用夹子夹起冰放入玻璃杯,倒过威士忌。我必须在脑袋里—一考虑确认自己的手此刻在做什么。随着两手的动作,很大的黑影在墙上晃来晃去。
我右手拿两个兑水威士忌杯,左手拿手电筒照着脚下走进里边的房间。房间里的空气好像比刚才凉了一点。大概是黑暗中自己不知不觉出了汗,而汗又一点点变冷。随即我想起原来路上把大衣脱掉扔了。
我按照自己做的保证,熄掉手电筒揣进裤袋,摸索着把一个林放在chuáng头柜,随后拿自己的杯坐在稍离开些的扶手椅上。漆黑中我也记得家具的大致位置。
似乎传来chuáng单容益夸夸的摩擦声。她在黑暗中静静起身,靠chuáng头拿起酒杯。轻轻摇晃发出冰块声后,呷了一口。黑暗中听来仿佛电视剧的模拟音。我拿起杯,只嗅了嗅威士忌味儿,没有沾
口。
“实在好久没见你了,”我开口道。声音较刚才多了几分熟悉。
“是吗?”女子说,“我记不清了,实在好久啦……”
“据我记忆,应该有一年五个月了,准确地说。”
“晤。”女子显得兴味索然,‘戏可记不起来,准确地说。”
我把酒杯放在脚前地上,架起腿,“对了,刚才我来这里时你不在吧?”
“哪里,我就在这里,就这样躺在chuáng上嘛。我一直呆在这里的。”
“但我的的确确来过 208房间。这里是 208吧?”
她在杯中来回晃动冰块,嗤嗤笑道:“我想你的的确确搞错了。你的的确确去的是另一个208房间,肯定。的的确确只能这样认为。”
她语声中有一种不安的东西,这使得我也有点不安起来。也许她喝醉了。我在黑暗中摘掉毛线帽,放在膝头。
“电话死死的。”我说。
“不错,”她懒洋洋地说,“他们杀死了它。我倒是喜欢打电话来着。”
“他们把你关在这里,是吧?”
“这——,怎么说呢,我也说不清。”她低声笑道。一笑,声音随着空气的紊乱而有些颤抖。
“自从上次到这里以来,我很长很长时间里都在考虑你的问题。”我对着她在的方向说,“考虑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到底gān什么…··”
“好像挺有意思嘛。”女子道。
“我设想了很多种qíng况,但都还没有把握,只是设想而已。”
女子不无钦佩地“嗅”了一声,“是么,没有把握,只是设想?”
“是的,”我说,“不瞒你说,我认为你是久美子。起初没意识到,后来渐渐有了这种想法。”
“真的?”略一停顿后她以愉快的语声道,“我真的是久美子?”
刹那间我失去了方向感。觉得自己现在做的完全驴唇不对马嘴,仿佛来到错误的场所面对错误的对象述说错误的事qíng。一切都是消耗时间,都是无意义的弯路。黑暗中我勉qiáng恢复原来姿势,双手像要把握现实似地紧握膝头的帽子。
“就是说,我觉得假如你是久美子,此前各种各样的事qíng就可以顺理成章。你从这里多次给我打过电话。想必每次你都想告诉我什么秘密,告诉久美子的秘密,想把实际的久美子在实际世界里无论如何都无法讲给我的事qíng从这里代她传达给我,用一种简直是暗号的语言。”
她默然良久。之后又扬杯呷了口酒,开口说:“是吗?晤,既然你那样想,是那样也未可知。或许我真的是久美子,我自己倒还糊里糊涂。那么……果真那样,果真我是久美子,那么我在这里使用久美子的声音,也就是通过她的声音跟你说话也是可以的嘤,对吧?事qíng是有点暖唤,不要紧么?”
“不要紧。”我说,我的语声再次失去现实感和多少恢复了的沉着。
女子在漆黑中清了清嗓子,“不过,也不知能否说好。”说着,她再次嗤嗤笑了。“这事可没那么简单。你着急吧?能慢慢来吗?”
“不清楚。或许可以。”我说。
o等一下,对不起。晤……马上就行的。”’
我等她。
“就是说,你是为找我来这的。为了见我?”久美子活生生的语声在黑暗中回响。
最后一次听得久美子的声音,还是我给她拉连衣裙背部拉链那个夏日的清晨。当时久美子耳后有新花露水味儿,其后离家再未回来。黑暗中的声音,真的也罢假的也罢,都一时把我带回了那个清晨。我可以嗅到科隆香水味儿,可以在脑海中推出她背部雪白的肌肤。黑暗中记忆又重又浓,程度恐在现实之上。我手里紧紧抓着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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