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说来,我不是为见你而来这里的。而是为了把你从这里领回。”我说。
她在黑暗中轻叹一声,说:“为什么就那么想把我领回?”
“因为爱你。”我说,“你同样爱我寻求我,这我知道。”
“就那么自信?”久美子——久美子的声音——问。没有椰榆意味,也没有温馨。
隔壁房间传来冰块在冰筒里调换位置的声响。
“但为了把你领回,有几个谜必须解开。”
“往下你打算慢慢思考这个?”她说,“你怎么会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呢?”
的确如她所说。我没有充裕的时间,而必须思考的问题又过多。我用手背拭去额头的汗。
但不管怎样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机会,我暗暗对自己说道。思考!
“我想请你帮帮忙。”
“行不行呢,”久美子的声音说,“很可能帮不成,反正试试看吧。”
“第一个疑问,是你为什么非离家出走不可。为什么一定得离开我身边?我想知道真正的理由。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这点我的确从你来信中知道了。信不知看了多少遍。那姑且可以算作一种解释。但我无论如何都不认为那是真正的理由。进不到心里去。倒不是说是谎言。
总之……就是说好像不过是一种比烟。”
“比喻?”她确乎吃惊地说,“我不明白,和别的男人睡觉到底又能比喻什么呢?举例说?”
“我想说的是:那总好像是为了解释的解释。那种解释哪里也没抵达……搔抓一下表面而已。越看信我越有这个感觉。应该有更根本的真正的理由。说不定那里边有绵谷升cha手。”
我感觉到了她黑暗中的视线。这女子能看见我的形体吗?
“cha手?怎么cha手?”久美子声音问。
“就是说,这一系列事qíng过于错综复杂,各种人物相继出场,莫名其妙的名堂接踵而来,按顺序思考下去就不得其解;而若离远一点看,脉络便很清楚——你从我这边的世界移到了绵谷升那边的世界。关键就是这个转移。纵使你真的同某个男人发生了ròu体关系,说到底那也不过是次要的,不过是给人看的假像。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黑暗中她静静地倾杯。朝有声音那里凝目看去,似乎可以隐约看出她身体在动。但那当然是错觉。
“人未必为了传达真实而发送信息。冈田先生,”她说。这已不是久美子语声,也并非一开始撒娇少女的声音,而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的。其中有着某种睿智而安闲的蕴味。“如同人未必为展示自己的形象面见某人一样。我说的你可明白?”
‘dòng题是久美子反正要把什么告诉我。无论真伪她都想告诉我。这对于我是真实的。”
感觉上黑暗的密度正在我周围一点点变浓,黑暗的比重在加大,恰如傍晚海cháo无声无息地涌来。得抓紧时间,我想。没有那么多时间留给我。我必须把头脑中渐趋成形的东西果断地转换为语言。
“这终归不过是我的假设:绵谷家血脉上有某种倾向具遗传xing质。至于什么倾向,我还无法解释。总之是某种倾向。你为此感到惧怕。正因如此,你才对生孩子感到恐怖。怀孕时你所以陷入jīng神危机,无非因为你担心孩子身上出现那种倾向。可是你未能向我公开这个秘密。事qíng便是由此开始的。”
她一言不发,将酒杯悄然放回chuáng头柜。我继续说下去。
“另外,你姐姐并非死于食物中毒,是死于其他原因,我想,而使她死的是绵谷升,你也知道此事。你姐姐死前应该给你留下话,警告你注意什么。绵谷升恐怕有某种特殊的力,而且能物色到容易对这种力发生感应的人,并将其体内的什么引拉出来。他对加纳克里他也相当粗bào地使用了那种力。加纳克里他好歹从中恢复过来。而你姐姐则无能为力。住在同一家中,无处可逃。你姐姐因无法忍受而选择了死,你父母则始终隐瞒了她的自杀。是这样的吧?”
没有回答。她在黑暗深处大气不敢出地保持沉默。
我继续道:“什么原因我不知道,绵谷升那种bào力式能力在某一阶段在某种因素影响下得到了根本xing加qiáng。他可以通过电视等各种传播媒介将其扩大了的力大面积施与社会。并且现在也正运用那种力把许多非特定的人无意识暗中隐藏的东西引拉出来,企图使之为作为政治家的自己服务。那实在是危险之举。他所引技的东西,注定是充满bào力和血腥的。而且同历史深处最为yīn暗的部分直接相连,结果损害以至毁掉了很多人。”
黑暗中他叹息一声,“再来一杯酒可以么?”她以沉静的声音说。
我起身走到chuáng头柜前,把她喝空的酒杯拿在手里。我摸黑也可以自如地做如此动作了。
我走去那个有门的房间,打手电筒新做了个兑水威士忌。
“那是你的想象吧广
“我把若gān念头连在了一起,”我说,“我无法加以证明,没有任何根据说明这是对的。”
“但我很想听下去,如果还有下文的话。”
我折回里边房间,把林放在chuáng头柜上。熄掉手电筒,坐回自己的椅子,集中意识继续往下讲。
“至于你姐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并不明了。姐姐死前警告过你什么你固然知道,但那时你还太小,无法理解详细内容。但你隐约有所觉察——绵谷升以某种方法帝玷污了伤害了姐
姐,而自己血脉中潜伏一种yīn暗的秘密,自己也不可能完全与之无关。所以在那个家中总感到孤独,惶惶不可终日。你一直悄悄生活在不明来由的不安中,就像水族馆里的水母。
“大学毕业出来,几经周折你同我结了婚,离开了绵谷家。在同我平稳度日的过程中,你逐渐淡忘了往日yīn乎乎的不安。你走上社会,慢慢恢复,成为一个新人。一段时间看上去一切都风调雨顺。遗憾的是不可能那么简单了结。一天,你感到自己正不知不觉被过去本应弃置的暗力一步步拖回。你为此而困惑,而不知所措。也正因如此,你才决心去绵谷升那里了解真相,才去找加纳马尔他帮忙——只瞒我一个人。
“而这大概始于怀孕之后,我觉得,那肯定算是个转折点。所以我才于你做人流的那个夜晚在札幌从弹吉他的男子那里得到最初的警告。也许怀孕刺激和唤醒了你体内潜在的什么。而绵谷升静静等待那个在你身上出现。他恐怕只能以那种方式才可能同女xing发生xing方面的关系。惟其如此,才要把那种倾向表面化了的你从我这边qiáng行拉回到自己那边。他无论如何都需要你,需要你接着扮演你姐姐曾经扮演过的角色。”
我的话说罢,接下去便是深深的沉默。这是我所设想的一切。一部分是我迄今增陇感觉到的,其余则是黑暗中说话时间里浮上脑海的。也可能黑暗的力量填补了我想象的空白。或许这女子的存在对我有帮助亦未可知。但我的设想也还是同样没有任何根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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