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们大笑。我们还年轻,不需要预言。生存本身就仿佛预言xing行为。然而结果一如本田先生所料。真的想放声大笑。水出来了,我焦头烂额。
我开始想笠原May,想象她赶来打开井盖的光景。非常现实,非常生动,现实得生动得我足可走去那里。不动身体也可以想象。此外我又能做什么呢?
“喂,拧发条鸟,”笠原May说。声音在井筒中发出极大的回响。原来声音在有水的井中要比在无水的井中反响大。“在那种地方到底gān什么呢?又在思考?”
“也没做什么,”我向上说道,“说起来话长,反正身体动不得,还有水出来。已不再是以前那口桔井。我说不定淹死。”
“可怜啊,拧发条鸟,”笠原May说,“你把自己弄成一个空壳,拼死拼活去救久美子阿姨。或许你能救出久美子阿姨,是吧?救的过程中你救出了很多很多人,却救不得你自己本身。而且其他任何人也救不了你。你要为救别人彻底耗空力气和运气。种子将一粒不剩地撒在别的地方,你口袋里什么也剩不下。再没有比这个更不公平的了。我打心眼里同qíng你拧发条鸟,不骗你,但那归根结底是你自己选择的。嗯,我说的可明白?”
“我想明白。”我说。
突然,我觉得肩头有些钝痛,那应该实有其事,我想。那匕首是作为现实匕首现实地刺中了我。
“暧,死可怕吗?”笠原May问。
“当然。”我回答。我可以用自己的耳朵听得自己声音的反响,那既是我的声音又不是我的声音。“想到就这么在黑dòngdòng的井底死去,当然很怕。”
“再见,可怜的拧发条鸟!”笠原May说,“对不起,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因为离你很远很远。”
“再见,笠原May,”我说,“你的泳衣漂亮极了!”
签原May以沉静的声音说道:“再见,可怜的拧发条鸟!”
井盖重新盖得严严实实。图像消失。接下去什么也没发生。图像同哪里都不相连。我朝井口大声喊叫:空原May,关键时刻体到底在哪里gān什么呢?
水面已涨到喉咙,如绞刑绳一样悄悄地团团围住我的脖颈。我开始感到预感xing胸闷。心脏在水中拼命刻录剩下的时间。水如此涨下去,再过五六分钟就将堵住我的嘴和鼻孔,随即灌满两个肺叶。那一来我便无望获胜,终归,我使井恢复了生机,我在其生机中死掉。死法不那么糟,我自言自语。世上更惨的死法多着呢!
我闭上眼睛,想尽可能平静安详地接受步步bī近的死。不要害怕。至少我身后留下了几样东西。这是个小小不然的好消息。好消息一般是用小声告知的。我记起这句话,想要微笑。
但笑不好。“死还是可怕的”,我低声自语。这成了我最后一句话。并非什么警句。但已无法修改。水已漫过我的口,继而涨到我的鼻。我停住了呼吸。我的肺拼命要吸入新空气。但这里已没有空气,有的只是温吞吞的水。
我即将死去,如同世界上其他所有活着的人一样。
38鸭子人的故事 影与泪
(笠原M。y视点之七)
你好,拧发条鸟!
问题是,这封信真的能寄到你那里么?
说实话,我已经没了信心,不知这以前写的信是不是都寄到了你手里。因为我写的收信人地址是相当马虎的“粗线条东西”,而寄信人地址根本就没写。所以我的信有可能落满灰尘堆在“地址不详信件”的板格里,谁都不得看见。不过,奇不到就寄不到吧,我一直不以为然。就是说,我只是想这样吭吭嗤喀给你写信,想以此来把自己所思所想变成文字。一想到是写给抒发条鸟的,就写得相当快,简直一气呵成。什么原因我是不晓得。是啊……为什么呢?
但这封信我可是希望能顺利寄到你手上,上天保佑。
恕我冒昧,得先写一写鸭子们的事。
以前也说过,我做工的工厂占地面积很大,里面有树林有水塘,正好用来悠悠散步。水塘够大的,有鸭子住在里面,总共十二三只。至于鸭子们家庭成员qíng况我不知道。内部也许有各种各样的矛盾,例如和这个要好和那个不要好之类。但吵架场面我还没遇见过。
快到12月了,水面已开始给冰。但冰不厚,即使很冷的时候也还是剩有大致够鸭子游动的水面。听说再冷些冰再冻得结实些,我那些女同伴们便来这里滑冰。那一来,鸭子人(这样说是有点怪,可我不觉之间已经说顺口了)就得到别处去。我对滑冰压根儿不感兴趣,暗想不结冰倒好些——那当然不太可能。毕竟这地方十分寒冷,只要住在这里,鸭子他们也必须付出一点牺牲才行。
近来每到周末我就来这里看鸭子人儿消磨时间。看着看着,两三个小时一晃就过去了。
来时我像打白熊的猎人那样全副武装:紧身裤、帽子、围巾、长筒靴、皮大衣—…·就这一身独自坐在石头上呆呆看鸭子他们,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还不时投一点旧面包进去。如此好事的闲人,这里当然除我没有别人。
不过也许你不知道,鸭子实在是非常快乐的人儿。细看百看不厌。为什么别人就对鸭子他们不大感兴趣而偏偏跑去远处花钱看什么无聊电影呢?这是我很感费解之处。举例说吧,这些小人儿们啪啪啦啦飞起来落到冰上的时候,脚“嘈——”地一滑摔倒在地,简直跟电视上的滑稽节目似的。我见了就一个人嘴嗤作笑。当然,鸭子他们并非为了让我发笑而故作滑稽的。一生认真生活,偶尔马失前蹄,你不觉得这很好玩?
这里的鸭子人的脚很可爱,颜色是小学生胶靴那样的橙huáng色,扁扁的,不像能在冰上行走,看上去全都踉踉跄跄的,有时屁股还摔坐在冰上,肯定没有防滑手段。所以对于鸭子人来说,冬天不太像是开心季节。我不知道鸭子们心里对冰是怎么想的,估计不至于想得很坏,仔细看去总有这么~种感觉,似乎日里一边嘟嘟暧唤发牢骚说“又结冰了真没办法”,一边很达观地应付冬天的来临。我喜欢这样的鸭子人。
水塘在树林里边,离哪里都远。若非相当暖和的日子,不会有人在这个季节特意来这里散步(我自然除外)。林间小路上前几天下的雪结冰残留下来,走上去脚底“咋咋”直响。
鸟们这里那里也有很多。我竖起大衣领,围巾一圈圈缠在脖子上,一口D吐着白气,衣袋揣着面包在林间小道走动。边走边不停地想鸭子们——这时我心里便能充满温馨的幸福。说起来,已有很久很久不曾体会到这种幸福心qíng了,我深深觉得。
鸭子人儿的事先写到这里吧。
实话跟你说,大约一小时前我梦见你来看,所以醒来才这么对着桌子给你写信。现在是……(瞥一眼表)深夜2点18分。我是快10点时上chuáng,道一声“鸭子人们晚安”就死死睡了过去,刚刚睁眼醒来。我不大清楚那是不是梦。梦的内容全不记得了。也许根本就没做什么梦。即使不是梦,我耳畔也清楚听得你的声音。你大声叫了我几次,叫得我一跃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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