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房间里并非漆黑一团。有月光从窗口皎皎泻入。好大好大的月亮如银色的不锈钢盘明晃晃悬浮在山丘的上方。的确很大很大,仿佛一伸手即可把字写在上面,从窗口she进来的月光宛如水连亮晶晶积在地上。我从chuáng上爬起身,狠命地想那到底是什么呢?拧发条鸟为什么用那般真切的语声呼唤我的名字呢?我胸口怦怦跳个不停。若是在自己家里,哪怕这深更半夜我也会霍地穿上衣服顺胡同一溜烟跑去你那里。但现在是在5万公里外的山中,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跑去,是吧?
你猜我gān什么来着?
我现在赤身luǒ体,厉害吧?别问我为什么那样,别问。为什么我也说不明白。就请默默听下去好了。总之一把脱得jīng光,跳下chuáng跪在月光皎洁的地板上。房间里暖气没有了,应该凉浸浸的,但我半点儿也不觉得冷。窗口泻入的月光似乎含有一种什么特殊的东西如薄薄的胶片上上下下整个包拢着我保护着我。我就这样光着身子呆呆征了半天。之后把身体各个部位依序bào露在月光之中。怎么说呢,那是极其顺理成章的。因为月光漂亮得简直令人无法置信。不能不叫人那么做。脖颈、肩膀。手臂、rǔ房、肚脐、腿,直到臀部和那里,就像洗澡似地一样一样静静贴附月光。
有谁从外面见了,首先惊异很不得了。怕要以为我头上的箍给月光弄掉了而成了“满月变态分子”。不过当然没人看见,不,
那个摩托男孩在哪里看见了也未可知。那也无所谓。那孩子早已死了。如果他想看,如果这样可以满足他的话,我高兴给他看个够。
反正这时候谁也没看见我。我一个人这样呆在月光中。我不时闭起眼睛,想那些在水塘旁边睡觉的鸭子们,想白天我同鸭子人共同构筑的温馨的幸福心绪。也就是说,鸭子们对我好比是息灾咒或护身法宝。
我一直在那里跪了许久。全身一丝不挂,孤零零跪坐在月光中。月光把我的身体染成不可思议的颜色。我的身影长长映在地板上,真切地黑黑地映到墙壁上。看上去不像我的身影,仿佛别的女人的躯体,像成熟女子的腰肢。那身体不是我这样的处女,不似我这样棱棱角角的,而带有圆熟的曲线,rǔ房rǔ头也大得多。但不管怎样说那是我投出的影子,无非长些变形些罢了。我一动,影子也同样动。一时间我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直瞪瞪地审查影子与我的关系。为什么看上去那般不同呢?令人不得其解,看来看去也还是觉得奇怪。
拧发条鸟,往不可是有点不好解国的部分。能否解释好我没有信心。
简而言之,我突然哭了起来。就像有个电影导演什么的命令道“笠原May,突如其来地双手捂脸,放声大哭!”不过你别吃惊。这以前我始终瞒着你,其实我是哭鼻子鬼。一点点事就哭鼻子。这是我的秘密弱点。所以,无缘无故哇一声哭出来本身,对我不是什么稀罕事。
每当我快要哭出时,我就迫使自己止住。一下子能哭,也一下子能不哭,也就是所谓“哭叫的乌鸦”。不料这时我却怎么也不能使自己不哭。简直像瓶盖砰一声弹出一样一发不可遏止。
根本说来只因为哭的原因不清楚,自然不知如何止住。泪水涟涟而下,就好像伤口大开血流不止无法下手。眼泪哗哗直淌,想不到党会有那么多眼泪。真担心再流下去会把身体所有水分流gān变成木乃伊。
眼泪一滴接一滴声声淌落在月华的白色水洼,犹如光本来的一部分被悄然吸入其中。泪珠下落时因沐浴月光而如结晶体一般闪闪生辉摧cao动人。攀然,我发现自己的影子也在流泪,泪影也历历在目。你看过泪影吗?泪影不是普普通通的泪影,截然不同。那是从另外一个遥远世界为我们的心特意赶来的。不,也可能影子流的泪是真泪,而我流的仅仅是影子,我这样想道。暖拧发条鸟,我想你一定不理解。一个十七岁女孩深更半夜赤身luǒ体在月光下qíng然泪下之时,可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哟,真的哟!
以上是大约一小时前这房间发生的事。现在我正这么坐在桌前,用铅笔给你写信(当然已穿好衣服)。
再见,拧发条鸟!说我是说不好,反正我同树林里的鸭子人一起向你祝福,祝你充满温馨平和的心qíng。若有什么,请再放心大胆地大声呼唤我。
晚安!
39两种不同的消息 沓然消失了的
“是ròu桂把你领来这里的。”ròu豆蔻说。
睁眼醒来,第一个找上来的就是各种扭曲了的癌痛。刀伤痛,全身关节痛骨痛ròu痛。想必摸黑奔逃时身体猛然撞在各种各样的物体上。但这些痛并非正当状态的痛。虽然相当接近于痛,但准确说来又不是痛。
接着,我发觉自己正身穿眼生的深蓝色新睡袍倒在“公馆”试fèng室沙发上,身上搭着毛巾被。窗帘拉开,灿烂的晨光从窗口照she进来。估计上午10点左右。这里有新鲜空气,有向前推进的时间。但我无法很好地理解它们存在的理由。
“是ròu桂把你领来这里的。”ròu豆葱重复道,“伤不是很重。肩部伤得不浅,幸好躲开了血管。脸只是擦伤。两处伤都给ròu桂用针线fèng好了,以免留下伤疤。他做这个很拿手。过几天可以自己拆线,或者去医院拆也可以。”
我想说点什么,但舌头转动不灵,发不出声,而只是深吸口气,复以刺耳的声音吐出。
“最好先不要动不要说话,”她坐在旁边椅子上架起腿,“ròu桂说你在井下呆的时间过长了,说那地方十分危险。不过,什么事qíng都不要问我,说实在话我什么qíng况都不知道。半夜里电话打来,我叫辆出租车,该带的东西也没带就跑来这里。至于这以前发生了什么,具体的我一无所知。反正先把你身上的衣服全都扔了,衣服湿滚滚的全是血。”
ròu豆蔻的确像是来得匆忙,比平时穿的衣服简单。奶油色开司米毛衣,男式条纹衫,加一条橄榄绿裙子。没有饰物,头发简单在后面一扎。还有点睡眼惺松的样子。但看上去她仍像服装样品目录中的摄影画。ròu豆蔻口里叼烟,一如往日用金色打火机咋嚎一声脆响点燃。尔后眯起眼睛足足吸了一口。我确实没死,听得打火机响我再次想道。大概ròu挂在生死关头把我从井底救了上来。
“ròu桂知道许多事,”ròu豆蔻说,“那孩子和你我不同,总是思考事物的各种可能xing。可是即使他也好像没有料到并会那么突然冒上水来,那没有包括在他考虑的可能xing之中,以致你差点儿没命。真的。那孩子惊慌失措,以前可一次都没有过的。”
她约略一笑。
“那孩子肯定喜欢你的。”ròu豆蔻说。
但我再无法听清他的话语。眼底作痛,眼皮重重的。我合上眼睛,像乘电梯下阶一样直接沉入黑暗。
整整花了两天身体才恢复过来。这时间里ròu豆筹一直守在身边照料。我自己既起不得chuáng,又说不了话,什么也吃不下。只是有时喝口橙汁,吃一点ròu豆寇切成薄片的罐头挑。ròu豆患晚上回家,早上赶来。因为反正夜里我只是昏昏大睡。也不光是夜间,白天大部分时间也睡。
52书库推荐浏览: 村上春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