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全未想起猫来。“哪里,还没回来。”
“去附近找找可好?都不见一个多星期了。”
我含糊应着,把听筒又换回左手。
“我想可能在胡同里头那座空屋的院子里,就是有石雕鸟。那个院子。在那里见过几次来着。”
“胡同?”我问,“你什么时候去的胡同?这事你以前可一次都没…·”
“对不起,电话得放下了。手头还有工作等着。猫的事儿拜托了。”
电话挂断。我又望了一会儿听筒,之后放下。
久美子何苦去什么胡同呢?进那胡同须从院里翻过混凝土预制块围墙,况且根本就没什么必要费此周折。
我去厨房喝罢水,走到檐廊看了看猫食碗。碗里的煮鱼gān仍是昨晚的样子,一条也未减少:猫还是没有回来。我站在檐廊里眼望自家涌进初夏阳光的小院。其实望也望不出什么赏心悦目的景致。由于一天之中只很短时间有阳光照进来,土总是黑乎乎湿乎乎的。园木也仅有角落里两三丛不起眼的绣球花。而我又压根儿就不喜欢绣球花那种花。附近树上传来不规则的鸟鸣,吱吱吱吱的,简直同拧发条声无异,我们于是称其为“拧发条鸟”,是久美子命名的。真名无从知晓,连是何模样也不知道。反正拧发条鸟每天都飞临附近树上,拧动我们所属的这个静温天地的发条。
罢了罢了,竟忘了找猫。我一向喜欢猫,对这只猫也很喜欢。猫自有猫的生活方式。猫绝非等闲之辈。猫的失踪,不外乎意味猫想去某处。等它饿得饥肠始辆,迟早自然返回。不过,归终我恐怕还是要为久美子找猫,除此别无事gān。
我是4月初辞去已做了很久的法律事务所的工作的。没什么特殊缘由,也并非工作内容不合心意。虽说内容本身谈不上令人欢欣鼓舞,但薪水不薄,办公室气氛也够融洽。
谈起我在法律事务所的作用,简言之只是个专业xing差役。可我觉得自己gān得有声有色。自己说来未免不够谦虚��就履行那类事务xing职责而言,我是相当jīng明qiánggān的人选。头脑反应敏捷,动作雷厉风行,牢骚一句不发,想法稳妥现实。所以,当我提出辞职时,那位老先生也就是作为事务所主人的父子律师中的长者挽留说不妨加点工资。
然而我还是离开了那家事务所。倒也不是说辞职后有什么成竹在胸的蓝图宏志。
至于再一次闭门不出准备应付司法考试,无论如何都没那份心机。更何况时至如今也并非很想当律师。只不过是我不打算在那家事务所长此以往,而若辞职,正可谓此其时也。倘旷日持久,我这一生势必在那里消耗殆尽。毕竟已年届三十。
晚餐桌上,我开口说想辞去这份工作。久美子应了一声“是吗”。这“是吗”
是何含义,我一时吃不大透。她则再无下文。
我也同样不语。
“既然你想辞,辞也未尝不可嘛,”她说,“那是你的人生,尽可随心所yù。”
如此说罢,便只顾用筷子将鱼刺拨往盘边。
妻在一家专门介绍健身食品和天然食品的杂志社当编辑,工资也还过得去,而且有在其它杂志当编辑的朋友委托搞一点图案设计(她大学时代一直学设计,目标就是当一名不隶属于人的图案设计专家),故而收入相当可观。而我失业之后又可以享受失业保险。再说,我若在家老老实实做家务,诸如外餐费洗衣费等开销即可节省下来,同我上班挣钱相比,生活水准当没甚差别。
这么着,我辞去了工作。
食品采购回来正往冰箱里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响得分外急迫。我把塑料盒只撕开一半的豆腐放在餐桌上,去客厅拿起听筒。
“意大利面条可结束了?”那个女郎问。
“结束了。”我说,“不过马上就得去找猫。”
“推迟10分钟也不要紧吧?找猫,又不是煮面条。”
不知为什么,我未能一下放下电话。女郎的语声像有一种什么东西吸引我。
“也罢,要是仅仅10分钟…·””我说。
“那样,我们就能互相明白唆,嗯、’女郎平静地说。那气氛,很可能在电话机的另一头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且架起二郎腿。
“能不能呢?”我应道,“才10分钟。”
“10分钟说不定比你想的长咧。”
“真认得我?”我试探道。
“那当然,见过好几次的。”
“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某个时候,某个地点。”女郎说,“一五一十地跟你细说起来,10分钟可是不够的哟!重要的是此时此刻,对吧?”
“你得拿出个证据才行��认得我的证据。”
“例如?”
“我的年纪。”
“三十。”女郎应声回答,“三十岁零两个月。可以了吧?”
我默然。不错,她是烧得我。可是无论我怎么回想,记忆中都无此语声。
“那,这回你就对我想象一下如何?”女郎诱劝道,“根据声音想,想象我是个怎样的女人,如年纪多少,在哪里做着怎样的姿势…·”
“想象不出。”我说。
“试试嘛!”
我觑了眼表:才1分零5秒。“想象不出。”我重复~句。
“那我告诉你就是,”女郎说,“我在chuáng上呢,刚冲完淋浴,一丝不挂。”
哎呀呀,我想,岂不活活成了色qíng录音带!
“你说是穿三角裤好呢,还是长简袜合适?哪种xing感?”
“哪种都无所谓,悉听尊便。想穿什么穿什么,不想穿就光着。抱歉,我没兴致在电话中谈这个。一来有事等着我做……”
“10分钟即可。为我消费10分钟,你的人生也不至于蒙受致命的损失,不是吗?
总之回答我的提问:是赤身luǒ体的好,还是穿上什么好?我嘛,应有尽有,带黑色花边的三角裤啦……”
“就那样算了。”我说。
“赤身luǒ体的好噗?”
“是的,赤身luǒ体的好。”我说。4分钟。
“下面还湿着呢,”女郎说,“没使劲用毛巾擦,所以还湿着。暖融融湿乎乎的,柔软得很咧。很黑很黑,毛毛茸茸,摸摸看…回’日“喂对不起……”
“那里面要温暖得多哩,就像一块加热了的奶油糕,温乎乎暖乎乎的,不骗你。
猜我现在什么姿势?右腿支起,左腿横摆,用时针打th方,也就10时5分左右吧。”
从语气听来,显然她并非说谎。她真的是两腿开成10时5分角度,下部温暖而湿润。
我再不言语,放下电话。随后倒在沙发上,望着座钟长吁了口气。电话中和那女郎大约谈了五六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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