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读为“高松”。香川县的高松?据我所知,久美子在高松一个熟人也没有的。婚后我们从未去过高松,也从未听久美子说她去过。高松这个地名向来没出现在我们谈话里。未必定是高松。
反正我把信拿回厨房,在餐桌前坐定,拿剪刀剪开封口。剪得很慢很小心,以免把里面信纸剪了。但手指还是发颤。为使自己镇定下来,我喝口啤酒。
“我一声不响地突然离去,想必你感到吃惊和担心。”久美子写道。墨水是她常用的勃朗峰蓝。信笺则是随处可见的薄薄白白的那种。
“早就想给你写信把好多事解释清楚,却不知怎样写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心qíng,怎样叙说才能使你了解自己的处境。如此前思后想之间,时间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这点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现在你可能多少觉察到了,我有了jiāo往中的男人。我同他发生xing关系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对方是我在工作中结识的,你完全不认识。况且对方是谁并不重要。从结论说来,我再不会同他见面了。不知这对你能否成为些许的慰藉。
“若问我是否爱他,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样问本身就似乎是十分不适当的。我爱你来着,的确庆幸同你结合,现在也这样认为。或许你会问那为什么偏要胡来最后又离家出走。
我自己也不知这样问过自己多少次,为什么非这样不可呢?
“然而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我原来根本没有另找qíng人或在外边胡来的yù望。所以同那人的jiāo往一开始是没有杂念的。起初是因工作关系见了几次面,也许因为说话投机,其后也时常打电话聊点工作以外的事,仅此而已。他年龄比我大得多,有太太有孩子,且作为男xing也谈不上很有扭力,因此一丝一毫也没想到会同他发展更深的关系。
“我全然没有报复你的念头。你以前曾在一个女孩那里住过一次,对此我是始终耿耿于怀。你同那女孩什么事也没有这点我可以相信,但并不等于什么事也没有就算万事大吉。
说到底这属于心qíng问题。但我同那人胡来并非出于就此报复心理。记得以前我是说过类似的话,但那仅仅是吓唬你。我所以同他睡觉,是因为我想同他睡。当时我实在忍耐不住,无法控制自己的xingyù。
“一次我们相隔许久后因什么事见了面,谈完便去一个地方吃饭,饭后又喝了一点。
当然我几乎不能喝酒,出于作陪只喝一滴酒jīng也不含的桔汁,因此不是酒jīng作怪。我们只是极普通地见面,极普通地jiāo谈。不料碰巧身体相互接触的一瞬之间,我突然从心底产生一股想由地搂抱的yù望。相触时我凭直感觉察出他在渴求我的ròu体,而且他也似乎看出我同样需求他的拥抱。那类似一种不明来由的qiáng大的电流jiāo感。感觉上就好像天空‘咽’一声砸在自己头上。脸颊陡然变热,心怦怦直跳,小腹沉沉下坠,连在凳上坐稳都很困难。
起始我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很快意识到原来是xingyù。我几乎透不过气般地qiáng烈渴求他的躯体。我们分不清主动被动地走进旅馆,在那里贪婪地jiāo欢。
“这种事qíng详细写来很可能刺伤你,但长远看来,我想还是详细地如实jiāo待为好。所以,或许你不好受,希望你忍着读下去。
“那几乎同爱全然无关的行为。我单单期待由他拥抱,让他进入自己体内。如此令人窒息般地渴求男人身体生来还是第一次。以前曾在书上看到‘“xingyù亢奋得无可忍耐”的说法,但想象不出具体是怎么回事。
“至于为什么在那种时候突如其来地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对象不是你而选择了别人,我也说不明白。总之当时我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也压根儿不想忍耐。这点请你理解,我脑袋里丝毫没有背叛你的念头。在旅馆chuáng上,我发疯似地同他厮作一团。不讳地说,有生以来我还一次也未有过那般心dàng神迷的体验。不,不光是心dàng神迷,没那么简单。我的ròu体就好像在热泥沼中往来翻滚,我的意识汲取其快感,膨胀得直yù爆裂,而且爆裂开来。
那委实堪称奇迹。是我生来至今身上发生的最为痛快淋漓的事qíng之一。
“如你所知,此事我一直瞒着你。你没有觉察出我的胡来,对我的晚归也全然未加怀疑。想必你无条件地信赖我,以为我绝不至于有负于你。我却对有负你的这种信赖完全没有歉疚感。甚至从旅馆房间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因谈工作而晚些回家。如此再三说谎我也全然无动于衷,似乎理所当然。我的心在寻求同你一起生活,同你组成的家庭是我的归宿。
然而我的身体却在势不可遏地追求同那人的xing关系。一半的我在这边,一半的我在那边。
我心里十分清楚事qíng迟早败露,但当时又觉得那样的生活似可永远持续下去。我过的是双重生活,这边的我同你心平气和地生活,那边的我同他疯狂地搂在一起。
“有一点希望你别误解,我不是说你在xing方面不如那人,或缺少xing魅力,抑或我没兴趣同你做爱。我的ròu体当时是那样莫名其妙地如饥似渴,我只能束手就擒。我不明白何以如此,只能说反正就是这样。同他有ròu体关系期间,我也想和你做爱。同他睡而不同你睡,对你实在太不公平。但我变得即便在你怀里也全然麻木不仁。你恐怕也觉察到了这点。所以近两个月时间里我有意找各种理由避免同你过xing生活。
“不料一天他提出要我同你分手而和他一同生活,说既然两人如此一拍即合,没有理由不在一起,说他自己也和家人分开。我让他给自己点时间想想。然而在同他告别后回家的电车中,我突然发觉自己对他已再无任何兴致。原因我不知道,总之在他提出一同生活的刹那间,我身上某种特殊的什么便如被qiáng风刮跑倏然无影无踪,对他的xingyùdàng然无存。
“对你产生愧疚感是在此以后。前面已经说过,在对他怀有qiáng烈xingyù期间我绝对没有感到什么负疚。对你的浑然不觉我只觉得正中下怀。甚至心想只要你蒙在鼓里我就可以为所yù为,认为他与我的关系同你与我的关系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但在对他一忽儿没了xingyù之后,我全然闹不清自己现在位于什么地方。
“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坦诚的人。诚然我也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从未在关键事qíng上对谁说过谎或粉饰自己。我没对你隐瞒任何事qíng,一次也没有的。这对我多少算是值得自豪之处。然而在这长达几个月时间里我却说下致命的谎话,且丝毫不以为耻。
“这一事实在折磨着我。我觉得自己这个人成了毫无意义的空壳,实际上也恐怕如此。
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点无论如何不得其解,那就是‘我为什么在一个根本不爱的人身上产生如此汹涌澎湃的xingyù?’这点我怎么都找不出解释。只要没有那场xingyù,我现在都理应同你幸福快乐地朝夕相伴,同那个人之间也仍会是谈笑风生的一般朋友。然而那场无可理喻的xingyù,从基础上毁掉了我们迄今营造起来的生活,毁得片瓦不留。它轻而易举地从我身上夺走了一切,包括你、同你构筑的家庭,以及工作。究竟因为什么非发生这种事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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